“學長,新年快樂。”因為是春節假期,工作室裏一個人也沒有。鬱南徑自走進去,俞川竟然毫無察覺。聽到聲音,俞川抬頭扶了扶眼鏡:“鬱南,你來了,我差點沒認出來。”鬱南看上去有了些變化,眉眼還是那個眉眼,卻好像沉靜了一些。他穿著一件米色的羊絨大衣,頭戴同色係深色毛線帽,多了一股說不出來的範兒。俞川想了想,嗯,大概是喝了洋墨水的洋氣味兒。“為什麽啊?”鬱南清澈的眼睛看著他。俞川:“……”俞川:“算了,我剛才眼花,你還是你。”廢話不多說,俞川帶他去工作間,劈裏啪啦打開照明的燈:“你什麽時候走啊?”“我明天就要走了。”鬱南說,“不好意思啊,我占用了你假期的時間。”“你肯來就不錯了。”俞川無所謂地聳聳肩,隻說,“那你明天坐飛機,身上又疼,安排得太緊了點。”說完這一句,俞川見他沒動:“你過來啊。”鬱南看著那張椅子,對紋身的疼痛心有餘悸。他那副樣子一看就讓人很容易猜出來他在想什麽,俞川無奈道:“快過來,這次沒上次那麽久。你應該也不會咬壞我的椅子了。”鬱南原本不當回事兒,這麽一被提醒,他倒是想起來當時的情形了。忍不住頭皮發麻,難怪鬱柯紋個花臂都要跑,當時他不能理解,現在他理解了。“過來。”俞川拿起了工具消毒。鬱南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自己脫了衣服,用準備的小內褲遮住關鍵部位,露出修長白皙的身體,乖乖往紋身椅上趴。燈光刺眼。俞川先檢查了他需要補色的位置,很少,大概兩個小時可以搞定。鬱南神色緊張,俞川笑了下:“背後、臀部有兩個疤比較重的地方要補。”說完就讓他翻過去趴著。赤裸的身體貼在椅子上,背後的曲線尤其勾人。俞川目不斜視:“你怎麽光吃不長肉,資本主義的漢堡包沒把你喂胖點。”“因為我很少吃西餐,有一位祖籍霜山的阿姨每天會來給我做飯的。”鬱南趴著說,臀部因為緊張收緊,就像小時候等著護士阿姨打針一樣,每個毛孔都出於備戰狀態。俞川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瞎聊著:“那你不是應該吃得更多?”鬱南:“她做的飯……我不喜歡吃。”“幹嘛不辭退。”“她人很好,說話很像我媽媽。我媽媽來過一次,差點以為是她的2.0版本……嘶”鬱南疼得咬住了唇。盡管疼痛在他完全可以忍受的範圍,卻比起上次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是他的心態變了,當時那股衝動的勇氣不見了,疼痛才比記憶中更疼。他小口呼吸,俞川叫他放鬆。忽然,一隻大手握住了他放在身側的手。那隻大手的掌心很溫暖,用了點力度,握得很緊。俞川的聲音還在繼續:“那挺好的,至少和她聊聊天你還能不想家。”鬱南的頭偏向另一側,看不見這一側的情況。他想要轉過頭去看,俞川卻嗬斥道:“不要動!紮壞了你負責?”鬱南停住了想要轉過去的動作,隻是在動作間聞到一股冷香,夾雜著他曾經無比熟悉的氣息縈繞在側。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與此同時,另一隻大手突如其來地蒙住了他的眼睛。這裏多了一個人。鬱南渾身僵硬了,無法置信,幾乎懷疑是自己的幻覺。可是俞川很明顯地對另一個人說:“我說的是你,牽什麽手?他一動我就沒法工作了。”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嗯,你繼續。”那把聲音,低醇帶著不容置喙的祈使,鬱南已經有許久許久沒聽到過了。四百多個日夜,鬱南以為再也不會聽到這個聲音,他甚至沒對此抱有過期待。誰知道會在這裏,這種情況下,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見到”宮丞。不,他們並沒有見到麵。上次他放過狠話,說希望宮丞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麵前。於是那隻手虛虛地攏著他的眼睛,似乎不敢太用力,好像隻是不想讓他轉過去看到自己而已。仿佛隻要不打破那層禁錮,他們就可以當做沒有見麵。一片黑暗中,鬱南其實能透過眼皮和指縫看到隱約的光線,這讓他在朦朧中有種在做夢的感覺。宮丞怎麽會來?宮丞又怎麽知道他今天會來?這股熟悉又帶著陌生的存在感,令鬱南能感受到兩股直接的視線正一瞬不瞬地停在他身上,讓他沉寂已經的心快得恐怖地跳動,身上不由自主泛起了灼熱。鬱南被刺痛得戰栗了一下。俞川歎口氣道:“宮先生,你不要瞪著我,你一來他的皮就繃得死緊,不如你出去一下?”男人道:“還要多久?”俞川說:“至少還要一個多小時。”男人的口吻似乎十分不愉快:“你不要管太多,專心做你的事就可以了。”鬱南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那隻手從握住他,再到與他十指緊扣,他們的手指纏繞得毫無間隙,好像一鬆手,就嫌距離太多,必須要每分每秒地皮肉貼近,才算是相握。細密的疼痛持續間,那隻手一直沒有放開他,也沒有鬆開他的眼睛。直到鬱南的脖子都僵硬了,他們也不曾變化過姿勢。時隔一年半,玫瑰花的微瑕之處再次變得完美,這輩子鬱南都不用再遭受痛苦了。他的疤痕早被完全遮蓋,做這些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象征著一段旅程的終結。在俞川的一聲“好了”之後,那隻手也鬆開他了。鬱南驟然掌心一空,脖子卻僵得無法及時轉過去。好不容易調整好了,他坐起來一看,房間裏除了俞川已經空無一人,隻有掌心的熱度提示著有人曾經來過,曾經牽著他的手和他一起熬過這痛苦。“……呢?”他惶惶然,不知道要怎麽稱呼那個人。“走了啊。”俞川取下手套和口罩,“幹嘛,他上次來工作室,看了你的紋身資料,當時就承諾說下次要來陪你。現在陪也陪完了,難道他還不走。”鬱南腦子裏空白一片。他下意識地把衣服穿好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十分鍾了。”俞川看了下表。鬱南陡然驚醒。他轉身就往外走,走著走著小跑起來。布料摩擦著身上的疼痛之處,他隻覺得心裏更疼得厲害一點。其實他完全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如果真的追上了,他又該和宮丞說什麽話,他通通不知道。他甚至搞不清楚,宮丞今天這麽做到底是一種守候還是一種告別。那就見一麵……隻是這一麵。俞川工作室外是一條小巷,巷子裏也空無一人,更沒有車。他一路跑出小巷,身上竟起了一層薄薄的汗。他跑得氣喘籲籲,幾乎快哭了。等他終於跑出那條似乎長得沒有盡頭的小巷子,驀地頓住了腳步。街邊停著一輛黑色的車,是他熟悉的那輛加長型,奢華低調,黑色車漆反射著鋥亮的光。鬱南走了過去。他敲了敲車窗。幾秒後,車窗終於緩緩降了下來,露出宮丞成熟英俊的臉龐,風華未減,似乎在等他先開口。鬱南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宮、宮先生。”宮丞笑了下,唇角有好看的弧度:“南南,好久不見。你長高了。”聽到這聲“南南”,鬱南腦子裏“嗡”的一聲,忽然就慌張了起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寫著慌亂,臉上有一層不知道跑步還是怎麽弄出來的薄紅,鼻尖有細汗,令他看上去水色動人。他不知道要怎麽回複這一句,竟無厘頭道:“那、那個,上次我送你的那個木雕燈,你好像還沒有還給我。”*車裏。暖氣開得很適宜。這輛車依舊開得那麽平緩,後座的空間依舊還是那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