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臨垂頭匆匆而行,隻因方才舉動雖然隱密,仍給左右瞧了去。不消多時,他的放肆之舉就會成為城裏軼聞。


    但比起這些俗事,他更不想才被吻過的她受到絲毫注目。


    嬌花媚豔,隻其夫知,千古定調。


    兩人在大街上的親密舉動傳開,一些抵死不棄的商號也隻能打退堂鼓,畢竟巧匠身心有主,怎麽拉攏都是白搭。唯一還能搶人的,僅靠一匹黃布便輕鬆得益,大夥知鬥不過,便再三警告,眼睜睜看紀曉笙入宮闕。


    “又來?”她讓紅玉係上披風,覦見坐在桌邊的南若臨正打開剛送上的東帖。


    劍眉挑揚,唇邊一抹淡笑。“這回可驚動了珠寶商鋪的老板們聯合署名。”


    “又是要我別教,以免民間丟失宮廷大餅?”


    “若非宮裏拿太後親詔來傳,推拖不得,否則這回我會跟眾位老板一道反你入宮。”


    “唉唷!我的眼睛還不就這樣?以後再休息就行嘛!何況我教時隻動張嘴,不大用得上眼啊。”


    “我拭目以待,看曉笙說的話能信幾分。”微笑淡語,將帖子摺收入袖。


    紀曉笙對鏡轉圈,見梳理妥當,讓紅玉先出去,甜笑著自背後環抱住丈夫。


    “我不藏私,器物局能做出好東西,從此禦店製度了結,爹娘的事才不會再發生呀。咱就風風光光當最後一屆禦店,待那金牌收回,自己再打一個傳揚名號,從此春曉閣屹立不搖,流傳百代,好不好?”


    他嗬笑,轉而麵對她坐,將她困在腿間,伸臂環扣住柳腰。


    “曉笙想得真遠。”


    “嘿嘿,我比你愛財!”


    他哈哈兩聲,寵溺地親自送她出門。


    孰料,幾日後卻見她把器物局的本事全搬回家。


    金虎園大得傲人的書房裏,南若臨俊麵難得有了猶疑。


    隻見紀曉笙興奮地掀開一個黑檀木盒,盒內鋪著紫絨襯裏,靜靜躺著三片玉飾。


    其中一個采鏤刻方式鏤空雕出祥雲,右角刻有“福”字;另一個渾圓且通體碧綠,僅在正中以小小五十多個篆體福字刻構出一圓圈;最後一個以極淺細痕在銀元大小的白玉上刻滿蘭花,背後再刻“芝蘭之香”四篆字。三玉各有千秋,俱是精細得巧奪天王,實非凡物。


    “這最左的呢,可以配戴,加條帶子係腰即可,當然要加穗子也行。


    中間的因為扁小又輕,可以加在冠上。至於這個白的,你摸摸,很涼吧?


    夏天握在手裏可以驅熱,尋常時候就當紙鎮,妙用無窮呢!”


    他盈笑。“這些東西玉石鋪常見,稀罕的是紋飾花樣配置與原石搭配合宜,能顯出物料的自身優點。首飾之道,飾為輔,這是你才有的獨特做法。誰幫你刻的?”


    “器物局。他們那些個匠師腦袋不行,但手可巧了!而且宮裏藏書豐富,我翻了幾頁又跟他們請教,看過幾次刻玉過程,就知該注意哪了。”


    “你家學淵源,在這方麵向來學得快。”


    紀曉笙樂嗬嗬,忖度他表情。“你瞧能不能賣?”


    “賣?”


    “是啊!你什麽都不要,我隻好另想生辰禮啦!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能幫上你最好,畢竟你在南家是庶出,需要自己的產業,春曉閣現在雖然經營得不錯,但比起南錢莊,根本是小雞一隻。恰好我在宮裏瞧那些匠師做玉飾,就想或許能用。你想,咱店裏挪個角落放玉飾,那些夫人小姐買完自己的,順道替她們相公兄弟買,那些公子先生滿意了,往後就會自己來,屆時再辟分鋪專賣玉飾,女人錢、男人財都進咱口袋,豈不挺好?”


    辟財路當他的生辰禮嗎?


    他沒轍地不知該笑還是該讚她用心。


    “曉笙,你有沒想過,如此一來要畫的圖更多了?”


    “唉唷,也才幾張。何況首飾圖還能和玉圖湊合著用,將來賣一對兒的,定有人喜歡買去當定情物。”


    “若然如此,能促成佳偶姻緣也不錯。”她用幾近發傻的方式在寵他,寵得他……身心發燙。心湖叮叮咚咚,已被這灑脫姑娘駕船駛入,好不熱鬧。


    “怎麽樣?我說的可行吧?”


    “可行。”


    “那可得尋家可靠的玉石鋪子。這玉飾與珠寶不同,全靠玉石本身質地,有的玉溫潤,但硬度不夠,刻法便不能過重雕飾;有的沉碧,那便可再鑲些雲母做花樣,變化不比首飾少呢!”


    “這其間學問倒大。”他吟哦,深邃眼眸瞧得她肌膚快泛出疙瘩。


    “咳,哥哥這樣看我,我會胡思亂想……”


    “曉笙想什麽了?可以告訴我。”


    “唉,不就春風花月……好像是叫風花雪月才對?”


    “哈哈!”他仰頭笑,眸光微醇,閃閃如星,耀了她的眼。


    她傻愣著瞧,隻覺得這禮物辛苦得值得,不枉費在器物局時連午覺也不睡地努力畫圖啊。


    【第六章】


    近來,紀曉笙除了每日固走進出宮門,其餘時候可謂幽居金虎園。


    事實上,授滿十五日她便暫向器物局告假,關門躲靜心軒工作。


    因為不熱悉,加上玉飾圖的樣式必須考量原石的形狀色態,她作起圖來各受限製,畫得特別累。


    當揉掉的紙第三十六回堆滿竹簍,她兩手一攤爬回房,一睡就是兩天。


    這日南若臨回府,見妻子熟睡如豬,攤軟如泥,悉心不擾,隻是抹去銀絲唾涎,替她拉好被子,注意房裏暖熱。


    “唔,書完了……趕上了……”


    墨眉一皺,掌心貼上她倦容。


    雖然疼惜,但她付出越多,他也越發喜……真是要不得。


    許是被撫觸擾醒,昏睡整日的人竟揉目醒來。


    “……回來啦……與成記玉鋪談妥了嗎?”


    “嗯,往後隻要在放玉的地方擺上他們鋪名,成記就會給春曉閣兩成拙頭。”


    “那很順利呀……唔,消息都放出去了,開賣那日可要燃炮?”她眼睛明亮了幾分。


    “你想玩兒?”


    “當然!那日也是你生辰呢,辦熱鬧些才好。嗯……最好能炸翻整條街,昭告天下。”


    “那就備三條長鞭炮,不過煙塵會幹擾生意,得先跟左右鋪子打過招呼。”


    “好!”拍掌,又道:“……能不能叫人把炮紙卷多糊幾層?外邊別糊死,如此一來當炮屑兒直衝上天,氣勢才會不凡啊。”


    他溫笑揉揉她發,親吻雪額,不論她說什麽,全都答應,哄著她繼續睡。


    半個月後,春曉閣鋪前擠滿人。


    吉時一到,紀家元老梁師傅請主人點炮。


    南若臨將紙撚兒交到她手中,叮囑要她小心。她巧笑瑩麗,明眸閃亮,讓他牽著引火,兩人齊朝三條鞭炮共撚在一起的粗線頭上點,待線頭火紅便即退開。


    眾人屏氣凝神,都知道這回的炮特別製過。


    然而當那紅屑爆揚,雖有準備,卻還是躲不夠遠,所有人被炸得滿身煙塵,站近點的頭臉還全覆上紅屑。


    紀曉笙當然是站近的那一個,雖有人護守,還是被炸得眼淚鼻嗆。


    “咳咳……”她淚眼汪汪,不顧醜地擤出鼻腔裏的煙屑。“哥哥沒事嗎?”


    “……沒事,咳。”


    “早知就不叫他們另外糊了,紙是炸得四處亂飛,我們卻弄得這般狼狽!”


    “過會兒煙散就好了。”他已無礙,尋看四周,多數人雖也一身飛灰,但揮揮就好,甚至有不愧是春曉閣的讚聲出來,似又讚歎又好笑。


    紀曉笙仍捂著眼眸。


    “好像不大對,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有碎紙飛進去了……”仰頭欲讓他瞧,卻是疼得直掉淚,眼睜不開。


    南若臨大驚,那眼白竟是鮮紅!


    “梁師傅!梁師傅在哪?”


    “啊!”年過半百的梁師傅揚手,還在撥發裏的粉屑呢。


    “這兒交給你!我帶曉笙到順安醫館。”


    “嗄?曉笙?曉笙怎麽啦?”


    他聞而未應,隻顧帶著她穿過人群,鐵石與紅玉見情勢不對,也不管一身髒,先幫忙擋開人。


    兩個主人先離,不免引起騷動。


    梁師傅站在台階上高叫大夥入內,那一雙雙眼睛還是忙著張望從未失去從容的南家二少慌神帶走妻子。


    順安醫館裏,學徒汗涔涔,因為麵前男人抑斂的氣勢像狂水,隨時會驟發。


    “劉、劉大夫到貴號瞧熱鬧去了,還沒回來啊……”


    “快去請。”


    “是。”鐵石不敢延遲,立馬往對街飛灰裏頭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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