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閑樂道,“步公子請吃飯,我當然不會推辭,哈哈,一直覺得你挺高傲的呢,都不敢套近乎。”黎向榮拖著他往外走,“你真囉嗦啊,走吧,今天我請你。”他回頭看著步朗尼笑,“我們還去那家,好嗎?”走到胡同口,大白天才在拐角的牆壁上發現了飯館的名號,“同悅飯莊”,一條窄窄的木牌掛在黑磚牆上,不仔細看真找不到。才11點多,店裏又是滿滿當當,他們等了一會才排到位置,擠擠挨挨地坐下了,步朗尼道,“上次人家給推薦的那個菜,叫啥名來著?”黎向榮立刻回答,“金銀鹿肉,哎,今天廚師做嗎?”他仰頭問服務員。服務小姐笑嗬嗬道,“巧了,今天正好有材料,您趕上了,不是頭次來啊?”黎向榮高興道,“專程來的,念念不忘啊,還有什麽好吃的,推薦一下?”劉雲閑跟著說,“我想要素菜,有特色的?”服務員爽快地回答,“老北京的家常菜,芥末白菜墩、羅漢菜心、拔絲山藥、薑汁扁豆、八寶豆腐,都是素菜,您再看看菜譜?”步朗尼將菜譜推到劉雲閑跟前,對黎向榮說,“上次那個羊肉砂鍋真不錯,還是來點熱火的吧。”黎向榮瞅了瞅菜譜道,“有個砂鍋白菜,看起來不錯啊。”劉雲閑來回翻了兩次,“那我就點迎春羅漢齋吧。”服務員記錄道,“金銀鹿肉、砂鍋白菜、迎春羅漢齋,您幾位再來個涼菜吧,先墊吧著,這幾樣菜都得等一陣子。”步朗尼道,“那就來個幹炸小黃魚,再要個老醋花生吧。”這菜實在是太普通不過,估計全國各地每個小飯館都能吃到,劉雲閑嘿嘿一笑,“步公子,高,實在是高。”步朗尼摸摸耳朵,“別這樣叫我,聽得難受啊。”黎向榮微笑道,“直接叫他名字就好了。”劉雲閑立刻說,“步朗尼,越是簡單的菜越考驗廚師的功力,你是深有用心啊。”步朗尼喝了一口茶,撇撇嘴角,“你想多啦,哪有那麽麻煩。”涼菜上得很快,沒要酒水,就著淡淡的熱茶動起了筷子。劉雲閑吃了幾口連聲讚歎,黎向榮一本正經道,“人家這是正宗的宮廷菜呢,當然好吃了。”劉雲閑驚道,“不是吧,京城隨便一小飯館,就是宮廷菜?這牛皮也太海了。”步朗尼淡淡道,“宮廷菜又怎樣,隻要食客喜歡,什麽名頭並不重要吧……”說到這裏他心頭一動,抬起頭正好看見黎向榮認真地注視著自己,目光中有一些更深沉的東西,仿佛響應著他逐漸變亂的心跳。黎向榮輕聲道,“其實明清以來,宮廷日常用餐並不以珍饈佳肴為主,取料極為平凡普通,味道也嚴格遵循傳統,不以標新立異為追求……”步朗尼很自然地接口,“禦膳、宴席之類,幾乎隻是為了擺譜,不過是誇富鬥闊和腐敗沒落……”黎向榮靜靜地看著他,步朗尼忽然明白了,黎向榮隻有廚師的表,沒有廚師的裏。他努力磨練廚藝,因為那不過是一種工作;他苦苦追求著的東西,也不過是周圍人的認同;他隻是要幹好自己能幹好的事情,而非熱愛廚師這一行當本身。步朗尼歎了口氣,目光卻從未像此時一樣柔軟,“阿榮,你如果不想當廚師的話,會想幹什麽?”劉雲閑咬著小黃魚,奇怪道,“阿榮怎麽會不想當廚師?”黎向榮笑了笑,“我沒想到幹其他的事。”服務員恰好送上了熱菜,介紹道,“金銀鹿肉,出自清宮禦膳房,分黃、白兩色,黃者象征‘金’、白者象征‘銀’,很有彩頭。”那一盤鹿肉條銀相間,香氣撲鼻。步朗尼第一個動筷子,夾起一條慢慢品嚐,評論道,“香鹹可口,酥而鮮嫩,這是用玉米澱粉和蛋黃調漿上色,很考驗上漿和油炸的手藝啊,那白色的應該是用蛋清糊……”黎向榮對劉雲閑笑了笑,也拿起筷子夾起一條,輕聲道,“鹿肉,質嫩,富於營養,肉味甘溫,補中,強五髒,益氣……”劉雲閑看他吃完,淡淡問道,“怎麽樣?”“哎,劉雲閑你也吃啊?”步朗尼招呼他動筷子,劉雲閑勉強笑了笑,“不,我不吃葷。”“你是素食主義者?”步朗尼挑了挑眉毛,“嚐嚐吧,很難得的。”劉雲閑客氣地笑著,很堅定地說,“我不吃這個,素菜就快上來了。”“那你是佛教徒?”步朗尼還在追問。“我不是佛教徒,也不算是真正的素食主義者,”劉雲閑解釋道,“我隻是一個素菜廚師,事實上,在幾個月之前,我還在預賽上做了螃蟹,但是,怎麽說呢,”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也許別人會認為我是裝模作樣,我在那個比賽後已經下定決心,既然要開素齋館,怎麽還能大言不慚地繼續做葷菜,繼續吃肉呢?我想做一個真正敬業的人……”黎向榮慢慢放下了筷子。有什麽東西在萌動,在轉變,在向著一個明晰的方向,有了新鮮的目標,更堅決,更鮮明。步朗尼輕巧地把盤子移動了一下,讓繼續上菜的服務員把砂鍋白菜和迎春羅漢齋放到桌子中間。一時沉寂的氣氛重新點燃,黎向榮笑道,“北京的青口大白菜名聲遠揚,鮮嫩無比,快嚐嚐。”劉雲閑很配合地撈起一大塊,塞進嘴巴裏,燙的呼呼直吸氣,那一盆白菜色澤金黃,湯汁潔白如奶,原汁原味,清鮮爽口,步朗尼眼見湯汁中漂浮著幾 隻小小的海米,想說什麽終究沒有說出口。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不就是幾隻蝦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