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這樣的,竟然是這樣的!步朗尼從灰黑色的玻璃中,看見自己在笑。等到天色完全黑透的時候,步朗尼回到鋪位上,黎向榮在上鋪裹得像一隻毛毛蟲,連頭發也看不見,他哼著歌兒躺下來,跟對麵的女孩兒說晚安。對麵上鋪的男生一看他回來了,又想主動找話說,他笑著翻了個身,指指下鋪已經躺下的老兩口,男生慚愧地點頭睡回去了。步朗尼敢打賭,黎向榮沒有睡著,因為上鋪連一絲震動都沒有,他不是那麽睡相乖巧的人。黎向榮固然是一個天然而誠實的人,但步朗尼也不算是精於遊戲的花花公子,父母對他采取了放任自流的培養方式,卻意外養出一個冷漠嚴苛,幾近禁欲的孩子,遠在法國的舅舅曾說,“這孩子真該去當個神甫。”因為把感情看待得過於崇高,所以對平凡的好感、身體的需要都當做是膚淺的事情,這不知如何形成的情感潔癖連凡妮夫人也不能理解,而步微則淡定地放手不管。善於管理自己的人,一旦有所鬆動,往往會做出驚世駭俗的事情,步朗尼早就察覺到他對黎向榮的非同一般,正在疑惑的時候,反而迎接到了對方的投誠。這樣子,就有意思多了啊。步朗尼抬起腳輕輕踢了踢上鋪,意料之內沒有回應,黎向榮的突如其來絕對隻是一時腦筋短路,在長時間的壓抑之中,人總是會按捺不住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明天的黎向榮,不可能在上鋪裏一直窩著不下車吧。盡管被子上殘留著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步朗尼還是翻了個身,很舒服地睡著了,車廂搖動,車輪滾滾,而路途的終點,是他的餐館,他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這文暫停了一段時間,最近會盡力勤快地更新~8282、31 ... 31列車是一大早到站的,黎向榮拚命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步朗尼有心跟他多說幾句話,吵吵鬧鬧的也沒有辦法,挨到兩人拎著不多的行李走出車站,黎向榮期期艾艾道,“我直接回家了。”步朗尼點頭道,“那我先送你回去。”推著黎向榮就去等出租,黎向榮掙了掙,硬邦邦地說,“我坐公車就好。”步朗尼嘖了一聲,“你到底在別扭什麽?”他的眼睛分明含著笑意,“你還在害羞嗎?”這人是不知道害羞怎麽寫嗎?還是根本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黎向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新鮮的陽光和清冷的晨風一起包裹著他們,身邊人來人往,他們卻像是兩塊孤立的礁石,任由海浪衝刷。“你,不討厭我嗎?”半晌,黎向榮憋出一句。步朗尼含笑望著他,藍眼睛裏波濤起伏,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字正腔圓地說,“不,我喜歡你。”黎向榮吃驚地瞪圓了眼睛,他覺得這完全是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他正在發愁如何應對步朗尼的憤怒和羞辱,卻沒有想到等來了這麽一句話!但是他的心裏一點點喜悅都沒有,無窮無盡的無奈和失落纏繞著他,即使自尋墮落都不能擺脫,有時候,人們會迷信於用一件麻煩替代另一件麻煩,而事實上,麻煩往往比你想象的還要麻煩。看著黎向榮不知所措的樣子,步朗尼心情大好,伸手試探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肌肉繃得宛如岩石,又拍了拍,“怎麽傻了?”“為什麽?”黎向榮吞吞口水,步朗尼的嘴唇在晨光中呈現出粉白的色澤,昨晚那一瞬間的碰觸像一把持久的火苗在他的胸腔內燃燒。步朗尼上前半步抱了抱他,像每一個普通的外國人和朋友表達親熱一樣,沒有引起路人的絲毫在意,他歪著腦袋在黎向榮耳邊說,“我也喜歡你啊,有什麽問題嗎?”他們好像不是在談同一件事情,黎向榮混亂地搖頭,步朗尼輕笑道,“走吧,難道要矗在這裏當雕像?”把還緩不過神的黎向榮推上的士,步朗尼的手機突然作響,他簡短地回答了幾句,對黎向榮說,“你要急著回家的話,就在前麵的高速客運站下吧,不過我急著回去,過去的話要繞路……”剛才黎向榮說要回家也不過是個逃避的推辭,既然步朗尼把話說到這裏,他隻得道,“我不急,先送回你家吧。”步朗尼低聲跟司機說了地址,師傅也是個本地人,一聽是步家菜館,步朗尼又說了純正的川話,連忙道,“那可是高檔地方,多少人一輩子也吃不起那裏一頓飯。”步朗尼隨口說,“也不至於吧,就是預約訂餐麻煩點,不過現在……直接去就行了。”司機笑道,“步家高門大戶的,出入的人都富貴逼人,一般老百姓吃個夜啤酒串串香也就罷了,哎,你們是要去吃飯嗎?”步朗尼看看一直沉默的黎向榮,笑道,“不是,我朋友是廚師,在那裏工作的。”司機從後視鏡裏將他們打量一番,搖頭道,“學徒吧?太年輕了,那種店全靠老師傅主持吧,有什麽絕活秘方之類的。”步朗尼樂道,“師傅你是電視看多了吧。”司機也笑,“你是新疆人吧?川話說得挺好。”步朗尼含糊笑道,“是啊,從小在這裏長大的。”看著和司機相談甚歡的步朗尼,黎向榮還覺得自己在做夢,他隱隱認定自己昨晚是在抽風,但是現在的步朗尼不止是抽風,簡直就是發神經了。他怎麽能去喜歡一個男生呢?怎麽可能這個男生也同樣喜歡著他呢?就在黎向榮使勁兒搖腦袋的時候,到地方了,步家的朱門緊閉,牌匾暗淡無光。步朗尼收起和司機說笑的輕鬆神色,默默地推開側門進去,黎向榮跟在他身後,一路穿過花廳走廊,一直走到步微的辦公室門口停住。步朗尼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一起進去吧。”黎向榮後退一步,低著頭道,“我回宿舍先收拾下,要是,”他飛快地抬頭瞄了瞄步朗尼,“你忙完了的話,再叫我吧。”步朗尼微微笑了,明亮地像從窗欞裏灑進來的朝陽一樣,臉頰微微泛著紅,“好。”他勾起唇角說道。黎向榮回到宿舍,打開門窗通風換氣,蓉城的冬季以陰寒潮濕為主,又沒有集中供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空調,輕微的嗡嗡聲傳遞出幹燥的暖風,難得一見的明亮日光,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