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看的。”連棣握著手機,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他,“我來這裏是有話想跟你說。”  冼子玉被他突然的鄭重搞得也緊張起來。  “你你你說。”  “我不該瞞著你以前的事,也不該教唆常霖他們一起瞞著你。”  連棣說,“更不該忽視你的意願。”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會一五一十地全部都告訴你。”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我記得很全,大概要說很久。可你要是願意聽的話,我每天給你講一點,總是能講完的。”  他說著,抬頭看了冼子玉一眼,目光帶著躊躇過後的堅定和期盼,“你還願意聽嗎?”  冼子玉想了想,沒直接回答,反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認識了很久嗎?”  連棣的表情放鬆下來。像想起什麽令人愉快的事,“從你四歲的時候……”  那是真的很久了。  冼子玉突然低頭,捂著臉笑了一陣子。  “我很願意聽。”  他抬起頭來,對著目露疑惑的連棣,一字一頓道,“不管是好的壞的,開心的難過的。所有發生過的事情,我都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如果很長的話,就每天晚上講半個小時當睡前故事聽好了。一個月說不完就兩個月,一年說不完就兩年。”  他才二十來歲。往後還有那麽多那麽長的日子,到死之前總能聽完的吧?  連棣看著他,半晌,也笑了起來。像是承諾一般,篤定地說了聲,“好,以後慢慢講給你聽。”  門外響起紛亂的腳步聲和斷斷續續的交談,有人過來敲了敲門,提醒冼子玉出門準備拍攝。  “我得去工作了。”  冼子玉跑到門口應了一聲,又跑回來劈裏啪啦地交代,“你先吃早飯,完了去洗漱一下再休息。啊對了我的沐浴露用完了剛才出去忘了買,你就先湊合一下用房間裏提供的……還有花灑有點飄,你用的時候不要開太大不然水會飛出來。”  他快速說完,拿起一隻肉包塞進嘴裏,又從早餐裏分個小袋子來裝了好幾個。看看連棣,又依依不舍地給他放回去一隻。  連棣:“……”  他手忙腳亂地收拾完自己的東西,拎著肉包跑到門前,臨出門地時候又費勁地拿下嘴巴裏的包子,回頭問了一句,“連棣,我們還是好朋友吧?”  連棣一怔,點了點頭。  “那我走啦!”  他粲然一笑,啊嗚一口重新把包子咬在嘴裏,擰開門出去,“晚……唔,晚點見!”  門被咣地一聲關上了。  連棣收回目光,站起來走到桌邊,也拿起一隻包子叼在嘴裏,坐回床上邊吃邊看冼子玉昨晚給自己發的短信。  並不長,但看得出是反複斟酌過的。  “連棣,抱歉對你說了過分的話。  是我太衝動了,不該那樣質問你。我隻意識到自己對那些記憶的渴望,卻沒有考慮過對你們來說,它們可能是不愉快,不願被提起的。  抱歉。  或許那些事情也並不像我想的那麽重要,我會慢慢嚐試放下它們的。如果你想要告訴我,我會很樂意地聽。但如果回想那些事會讓你不開心,那就算啦。我又不是一定要知道了以前怎麽樣,以後才能活下去的。  現在也很好。  現在最重要。  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希望我們現在還是好朋友。以後也是。  等我拍完戲回去,再一起吃飯吧^--^”  連棣的目光停留在語段最末的笑臉上。許久,他才放下手機,到衛生間洗漱。  冼子玉拍戲時間久,一些貼身的枕頭被子之類都是自己隨行李帶來。連棣洗漱回來後倒在床上,把他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被子擁近懷裏。深吸了一口氣,一路緊繃的神經終於也慢慢放鬆了下來。  可閉上眼睛就是瓢潑大雨。聚成一片的血水流經他的身邊,衝刷他的身體,將他浸入一片難以掙脫的窒息中。  連棣皺著眉頭,意識掙紮了兩下,下一秒滿眼的屍體卻消失了。他披著滿身的月色站在窗前,看見年幼的小公子正披頭散發地從被窩裏鑽出來,還興奮地衝他打手勢。  他強忍著困意,走過去問冼子玉怎麽還沒有睡覺。  “我在等你呀。”  冼子玉神秘兮兮地搬過來一隻食盒。打開蓋子,裏麵是一碟清香的點心。做成了雪花的形狀,精致可愛。  “特意給你留的,可好吃了。”  小公子挽起袖子,把碟子抱在懷裏,美滋滋地分配著點心,“連棣一個我一個,連棣一個我一個,連棣一個我一個……最後一個,唔。”  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盤子,似乎有些不舍。抬起頭,卻大方地將手裏最後一朵雪花遞了過來。  “喏,給你吧。”  連棣接過來,輕輕嗅了嗅,鼻端縈繞著熟悉又令人安心的馨香。  他在柔軟的枕頭上蹭了蹭,抱著被子,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  晚上收工回到旅店後,冼子玉飛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裏麵空無一人。他走進去,拿起被留在桌子的紙條。  字勢剛健,筆翰如流。他坐在被收拾得幹淨整齊的床上反反複複地看了好幾遍。  “早餐很好吃。我幫你買了新的沐浴露,花灑也已經修好了。  公司有事,我得回去處理工作。今晚先早點休息,明天晚上收工後記得打給我,來聽睡前故事。  見到你很高興。  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顧念彼此的感受,願意為對方做出讓步,是善良又溫柔的兩個人鴨  是為小公子的美好友(?)情流淚的一天第29章   冼子玉在拍的這部劇背景在抗日戰爭時期, 講的是村民們為了保護藏身在村子裏的抗日戰士, 跟駐紮的日本人周旋的故事。  他又演了個孫子輩兒的角色, 負責帶著小夥伴們每天幫村長爺爺傳遞情報。  於是抗日小英雄開始了掩人耳目的情報工作。  第一周,冼子玉趕著雞路過了村長家……  第二周, 冼子玉趕著鴨路過了村長家……  第三周,冼子玉趕著鵝路過了村長家……  還好小動物們都算聽話。冼子玉尋思著再多拍幾周,村兒裏能跑的家禽全都得讓自己趕一遍。  這是個為了填空檔而接的劇本, 質量一般, 時不時還會蹦出“我爺爺從小就被日軍殘忍地殺害了”這種智障台詞。按理說,如果公司想要好好培養他, 其實是不該讓他接這種戲的。  但鍾姐給他接這劇本時還沒有接收到華星打算重視冼子玉的信號。他自己當然也不知道。  他是向來都喜歡往劇組跑的,因此雖然對劇本的期待不高,還是踏踏實實地來攢經驗了。  讓人意外的是,這個組裏其實有好幾個老戲骨。因為在時下流行的以明星流量為號召力的偶像劇裏沒有用武之地,迫於生計隻好來演農村劇。  他們對莫名其妙的台詞也實在看不下去, 就自己動手改。恰好遇到導演是個好說話的, 於是冼子玉每天到劇組裏都能看到他的幾個爺爺跟導演一起大刀闊斧地劇本。  前輩們戲癮都很重,時不時還會有精彩的臨場發揮。導演就在旁邊歎為觀止地鼓掌, “好!演得好!我怎麽沒想到!”  “……”  冼子玉暗中觀察, 把知識點認真拿小本本記在心裏。兩個月過去,滿滿的收獲意外的比來前想象的要多得多。  拍攝還剩最後兩天。冼子玉飾演的小英雄馬上就要因為掩護情報工作者而犧牲了, 連日以來都在醞釀英勇就義的大無畏精神,晚上聊天時,突發奇想問了連棣, “你知道我上輩子是怎麽死的嗎?”  通話另一頭的人突然遭受靈魂拷問,如鯁在喉般沉默了好久,才小心地問,“怎麽突然想到這個?”  冼子玉把自己最後的戲份告訴了他,坦誠道,“為了保護別人心甘情願地赴死……熱烈誠摯又無所畏懼,大概這就叫赤子之心吧。不過像我這麽膽小的人估計是做不到了。”  “你可不膽小。”  他隻是順帶一提,並沒有執著地在“怎麽死”這個問題上深究。連棣心裏悄悄鬆了口氣,把話題又轉到每天的睡前故事上。  誠如之前所說,這故事非常長。他的記憶力驚人,有時甚至可以精確到某一天發生了什麽事,講得很細。再加上兩人不是每天晚上都有機會在一起說話,兩個月下來,故事才剛說了一小半。  “這一年入冬後下了第一場雪,雪停後的那日是你第一次去連營看我。也是唯一一次。”  連棣的聲音從枕邊的手機裏流出來。冼子玉側身躺著,閉上眼睛放鬆地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手腕,“是不是很冷?”  “比起前一年並不算冷。但你穿得圓滾滾的,裹著墨綠的披風,袖子裏還揣著小暖爐。一邊皺著臉喊重,一邊又舍不得撒手。應該是覺得冷。”  “我有這麽事兒嗎。”  冼子玉閉著眼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腦海裏似乎有模糊的畫麵一點點浮現。  他從不懷疑連棣話裏的真實性。一開始聽到從前兩人實際上是“主仆”的時候,驚得麵膜都掉了。斷斷續續聽了兩個月的故事,依舊對從前兩人的關係和處境感到神奇。  還有那些聽起來匪夷所思的家族隱密,他都接受得自然順暢,甚至有種“本來就應該是這樣才對”的感覺。  “可為什麽說是唯一一次呢?”  他順著連棣的描述往下問道,“那以後我都再沒有去找過你嗎?也太不夠朋友了吧。”  他覺得自己不會真的把連棣當成仆人看待的。  連棣應該也這麽想的,從這些天的描述裏就能聽得出來。他把兩人這些事點點滴滴都記得這麽清楚,更像是關係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嗯,是沒再來過。”  深夜,連棣正坐在台燈下整理文檔。聽見問話,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看著眼前亮著的手機屏幕,思緒一時飄遠了些。  當然是夠朋友的。所以才在進入連營,看到他們的訓練內容和滿身的傷痕時,癟著嘴一直哭,被抱到一邊還使勁兒掙紮著鬧個不停,非要把他帶走。  那時候他還隻有編號,被師父笑著調侃,“他?他是誰?公子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把人帶走?”  小公子的哭鬧聲戛然而止,抽噎著懊惱不已,“小,小哥哥,我忘記,忘記問你的名字了。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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