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該已經死了的。是哥哥帶你來這裏……哦,不隻是你。是你們。” 她說著,突然苦惱地歎了口氣,“真是愛逞強的哥哥。“ “他本該已經不記得你們的,你又何必再出現擾得人不得安寧?離了你們,忘卻前事,他會過得更好。” 她仰著頭,目光裏卻有居高臨下的憐憫。 “我會保護他的。你以後別再來了,也別再出現在他眼前。” 連棣心中最深的隱痛被戳中,連氣息都亂了。卻還強自鎮定,咬牙道,“與你無關。” “哦?那我們且行且看。” 青團冷哼一聲,撿起沙發上的糖果。指尖燃起無色的焰火,頃刻之間便將其吞噬殆盡。 “你叫連棣?” 她又揚起孩子般純真的笑,也揚起手心裏的灰燼。 “我討厭你。” ** 冼子玉跟著時肆進了他的接待室。 說是接待室,其實也隻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簡單到不行。但時肆一進來就把門給關上了,冼子玉有點慌。 “幹嘛關門啊?感覺像是進行什麽不正當交易……” 時肆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啪嗒敲在他腦門兒上,“你想得倒美。遇上什麽了?說來給我樂樂。” 老人家長日無聊,最愛聽人的倒黴事兒。冼子玉便把近來遇到的情況都說給他聽。 他一直不知道時肆是個什麽物種,有什麽樣的能力。但無論他說了什麽謊,瞞了什麽話都會被聽出來。認識得久了,再有什麽事兒要問時,必會老老實實把情況都說得清楚明白。 “毫無預兆地進入夢境,又影響現實。許是你來時使的手段不夠利落,讓那記憶裏的地方和這裏交互錯亂。” 時肆一聽,嘖嘖道,“因而混淆了你這顆本就不怎麽靈光的腦子。” 冼子玉迫切地追問,“有什麽辦法能解決嗎?” 雖然當著連棣的麵他還是一臉淡定不慌,其實回家以後縮在床上心裏瘋狂臥槽,躲在被子底下抖了半宿。 如果他住的地方不是三樓而是十三樓,如果他真的從江邊摔了去……那後果太恐怖了。 動不動就生死一線的,擱誰能頂得住啊。 “這個簡單。” 時肆說,“既然這兩個地方都想爭奪你,就必須得選一個丟棄。要麽我費些力氣,把你扔回原先那個什麽潛國去;要麽我寫個咒,把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前世記憶都給你清幹淨。然後繼續踏踏實實地留在這兒當你的小明星。” “哦,還有那個什麽連棣,也少接觸。你這夢增長得這麽厲害,他就是最直接的誘因。不跟他見麵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我建議你還是留在這裏。” 他真情實感地感慨道,“你那潛國可是比這兒落後多了。沒有空調暖氣,也沒有wifi手機,更沒有粉絲吹彩虹屁。生活不便又無趣。” “……” 冼子玉想了許久,才問,“如果我想回去,能把連棣他們也一起帶走嗎?” “想什麽呢?” 時肆嗤笑他的異想天開,“就你一個。還是看在我的藏品份兒上。而且你可得想好,去了就再回不來了。” 冼子玉搖了搖頭,“那算了。” “是吧,我也覺著你還是留下的好。” 時肆滿意地頷首,銀色的眼珠驟然變成金黃的豎瞳。他甩了甩右手,食指長出長長的一節指甲,在空氣裏劃出一團團難以辨認的血紅符文,非常有效率。 “那我給你寫個咒……” “等等!” 冼子玉連忙打斷他,“我……也不想忘。” 時肆動作一頓,收起指甲,揮散了空氣中的血紅。 “不想回去,也不想忘?” 他眯了眯眼,語氣變得危險起來。 “那你是想死嗎?” “也沒那麽嚴重的。” 冼子玉笑了笑,“下次再有這種夢亂入,我隻要站著不動就好了。” 現實中的他不被夢裏的動作影響,應該就不會闖禍了吧。 “現在就決定還為時過早。” 他的語氣裏藏著自己都察覺不出的顫動,卻自以為堅定地下了結論,“沒關係。會有別的辦法的。” “隨你。” 時肆挑眉,不置可否,“等你什麽時候後悔了,還可以來找我。” “謝謝。” 冼子玉點頭,看他又盯著自己露出個邪氣的笑來,被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笑什麽啊……” “為我自己高興,不行嗎。” “高興?” “我自然是高興的。”時肆含笑凝視著他。 “我想取這雙眼睛,看來是用不著等到你八十歲了。” ** 臨走前,冼子玉去找連棣。 他就站在公寓入口的朱紅的大門前,等待的姿勢似乎維持了很久。日薄西山,他半邊身子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之中,另一半身體隱沒在陰影裏,正望著遠處神遊。 恍然回神,他見冼子玉下樓,抬起手晃了晃,露出一絲笑意。 冼子玉抿了抿嘴唇,也衝他揮揮手,走了過去。 兩人各有各的心事,也各有各的難以言說,一時都沒有先開口說話。離開公寓好一段距離,冼子玉才突然反應過來,“我忘了跟青團說再見了!” 兩人一起回頭。筆直的小路盡處,朱紅的大門已經消失不見,連帶著那棟奇怪的公寓也沒了蹤影。 冼子玉試著發了條短信過去,沒有得到回複,無奈地笑了笑,“說不定在生我的氣。” 連棣問,“很嚴重?” “那倒也不至於。”他收起手機,習以為常道,“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因為我忘了給她帶零食什麽的。等晚上回去打個電話就行。她就是小孩兒性子,很好哄的。” 小孩子?很好哄? 連棣掩下眼底複雜的情緒,沒有多說什麽,移開了話題,“那就好。晚上想吃什麽?” “去雲姐那吃吧,離得近。” 冼子玉說著,在紅燈前站住了腳步。 等著過馬路的短暫間隙裏,他忍不住問,“你怎麽都不好奇,我從時老板那兒知道了什麽?” 在他的認知裏,青團涉世很淺,又一直生活在公寓內從未出門活動,跟連棣聊天的內容大概也就是動畫片電視劇之類的。 他對此並不太在意,反而對是否要把自己問到的實情告訴他而猶豫不決。 如果是連棣,會為了平安活著而選擇清空記憶,重新開始生活嗎? 興許不會。冼子玉想,可如果是為了我呢? 如果是為了他的安全,連棣說不定會說些“隻要你好我就開心了”之類的話,勸他把自己忘掉。 更甚至,連棣前三年沒有來找他,會不會就是因為忌憚這樣的事情發生? 冼子玉想了一路,總覺得隻要把情況說出去,下一句就會聽見他說“那你還是把我忘了吧。” 說不怕死都是假的,可一想到這樣“我都是為你好”的情況很可能發生,就覺得心裏莫名憋悶。 冼子玉更加猶豫了,索性先一步提了出來,打算先試探看看他的反應。 “我以為你會在吃飯的時候告訴我。” 連棣說,“我們每次見麵,你都是在吃飯的時候聊的最開心。” 冼子玉被他這麽一打岔,順著想了想,失笑道,“那是因為我們見麵的內容也就隻有這個好嗎。” “每次都是一起吃吃吃。我身上每長兩斤肉,一斤半都是拜你所賜。” 連棣一想還真是,也跟著笑了起來,“胖一點更好。” “鏡頭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 冼子玉撇撇嘴,看見紅綠燈變換,“唔,綠燈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前走。 冼子玉走到一半,突然猛地刹住了腳步。 這哪裏是十字路口的人行道。 眼前是一眼看不到底的峽穀,深淵之下霧氣繚繞,讓人望而生畏。腿都軟了,哪裏還敢再往前邁進一步。 寒風打著卷,帶來草木和鮮血的腥氣,耳邊是打殺的喊聲和淒厲的哭喊。他低頭看到自己一雙肥肥短短的小肉手,像意識到什麽,猛地轉了身。 遍地都是流血倒下的人。有的已經沒了動靜,胸口的箭羽還在微風中晃動。有的用劍支撐著身體,努力掙紮著爬起來又衝入纏鬥中。 是任何劇組群演都無法代替的冷兵器肉搏,原始而血腥。 偏偏周圍又傳來不耐煩的汽車鳴笛聲,跟當下的嘶吼痛哭連成一片。仿佛一張巨大的,名為恐懼的網,鋪天蓋地,冰冷地罩了下來。 他緊緊地雙手捂住耳朵,卻好像一點用都沒有。令人心悸的巨大響聲回蕩在腦子裏,他分辨不出自己該往那個方向逃離,甚至不知道究竟該不該逃。 似乎動與不動,都不對。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呼吸急促而無律。進退兩難之際,有人強行扳過他的身體,拉著他快速穿過了人行道。 冼子玉被帶著踉蹌前行,睜開眼睛,看到自己已經被連棣緊握住手腕拉到了路邊才舒了口氣。 他腿一軟,控製不住地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