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走了十幾分鍾,兩個人拐進一條小巷,又走了幾步,成童停下腳步,說:“到了。”


    杜非煙抬起眸,鏤空的鐵門上方掛了一塊一尺左右的木框,上麵裝了一張以大力水手為背景的海報,海報上彎彎扭扭地寫著“麥莎育幼院”這五個字。


    她當時被吻得渾渾噩噩,耳邊似乎聽到成童說要聘請她當麥莎的老師,因為沒逐字聽清,以為聽錯了,又沒什麽心情追問清楚,就沒放在心上。


    成童頗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跟守衛說了聲,守衛便高高興興地打開鐵門,身子筆挺地站到了一邊,仿佛他迎接的是一尊受萬人敬仰的大佛。


    杜非煙實在有些不以為然。


    剛走近主屋,一窩蜂的孩子軍團,就聲勢浩大地衝了出來,年紀有大有小,看見成童活像蜜蜂看見了花蜜,“嗡嗡”地全部都圍在了他身邊,鬧成一團;看樣子,成童這家夥是這裏的常客,跟孩子們都混得老熟。


    而成童雖然神情苦惱,但眉角眼梢卻透出一股暖意,看得她怦然心動,隨即又暗罵自己犯什麽花癡,鐵定是頭腦錯亂,才會有這樣亂七八糟的念頭。


    蹲下身子跟孩子們說了一會話,把激動的孩子們安撫下來後,成童走到跟在孩子後麵的老人麵前,老人大概六十來歲,身體硬朗,笑起來非常慈祥。


    成童向老人家介紹:“院長,這是杜非煙,她很希望能幫麥莎的孩子們上課。”


    杜非煙很佩服成童睜眼說瞎話的能力,但對著一個感激涕零的老人,類似“其實是他逼我,我並不心甘情願”這些話,她又怎麽說得出口?


    老院長感動地握住了她的雙手,“你真好心,不僅人長得漂亮,心地更是一等一的棒。”從小到大,各種溢美之詞杜非煙都聽到生繭了,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她心腸好;杜非煙望著老院長招呼小朋友過來打招呼,一張張單純的小臉朝她露出青澀靦腆的笑容,忽然問忍不住蹲下身子,摸了摸身邊孩子的頭發,頭發軟軟的,乖巧的模樣像極了家裏的吉娃娃。


    小孩兒也不怕生,可能感覺很舒服,一個勁地把烏黑的小腦袋往她手裏鑽,杜非煙實在癢得受不了了,咯咯笑著藏起了手,小孩兒失落地叫了聲,隨後仰起圓圓的小臉,烏黑的大眼圓溜溜的,露出可愛的小虎牙,對她甜甜一笑,“漂漂姐姐,漂漂。”


    杜非煙越看越歡喜,“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兒很是鄭重地思考了一會,才奶聲奶氣地說:“洋洋,我叫洋洋。”


    杜非煙還想摸摸小孩兒的頭,誇他的名字好聽,但是她尚未開口,就被圍成一團的小孩兒們的歡呼聲淹沒。


    “我是樂樂!”


    “天和!”


    “漂亮姐姐,我叫吳蘭!”


    杜非煙怔怔地,都是一群四、五歲的奶娃娃,咬字不甚清晰,白白嫩嫩的小臉上笑容靦腆而燦爛,爭先恐後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成童一眼。


    成童微微一笑,走過來加入這個小圈子,孩子們的注意力立即轉移;杜非煙看到自己被迅速冷落的過程,沒來由地有些失落,手上傳來一陣麻癢,她低頭望去,原來是洋洋還膩在她身邊,百折不撓後終於找著了藏在身後的手,連忙用頭拱了上去。


    心裏些微的失落迅速消散,杜非煙對著四、五歲,尚不知美醜的小男孩傾情一笑,笑意一直從唇角蜿蜒至眉梢,本來稍顯冷淡自持的精致容顏,一瞬間生動起來,熠熠生輝。


    成童無意間抬頭,立即被她的笑容俘虜。


    原來她也可以這樣笑,不帶絲毫譏嘲,一種透明的、純善的、溫柔的笑;這樣的,可以致死般的纏綿。


    後來院長跟杜非煙說明了院裏的情況,原來,小孩子們都怕出去上學,怕別人嘲笑他們無父無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野孩子,年紀大了、稍稍懂事點了,才肯背著書包出門,但這樣一來,學習進度就跟不上了;所以,成童就和老院長一起想了個方法,就是請人來院裏給孩子們做學前教育。


    先前,一直是孔可可帶著孩子們,孩子們也都很喜歡那個溫柔可愛的大姐姐,但是最近孔可可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說要可可認祖歸宗,聽說當時父母被賭債所累,為了保全她的安全,才把她扔到育幼院門口,現在情況好轉,立刻馬不停蹄地來尋回女兒了;可可心腸軟,對著兩張老淚縱橫的臉,也隻能陪著哭,哪還有什麽怨氣?乖乖地跟著走了,但她自然也不肯放棄這裏,說好一個月之後就回來。


    杜非煙當即冷哼一聲,孔可可在她心裏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淺,隻記得她傻乎乎地問“草莓甜不甜”的模樣,果然癡傻,長大了也沒什麽改進。


    父母舍棄孩子縱有千般理由,但沒有一個理由,可以把這件事變得理直氣壯。


    成童複雜地盯著杜非煙光彩奪目的臉,上麵沒有一點陰霾,明朗若春。


    杜非煙跟孩子們見了麵,各自作了自我介紹,與孩子們相處的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經到了中午,小孩們一哄而散,趕去大廳吃飯。


    成童和杜非煙落在後邊,正問她午餐如何解決,就聽老院長笑咪咪地說:“留下來吃吧!雖然是兒童營養套餐,不過,味道還是挺不錯的。”


    成童以為,杜非煙鐵定是毫不留餘地的一口拒絕,想不到,她想也沒想地一口答應,於是成童不由地投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杜非煙本想不予理睬,當作沒看到,但成童把表情變成聲音又問了一遍,她挑了挑眉,說:“我本來就不期待小鎮上能吃什麽東西,兒童套餐至少衛生,已經達到我的期待度了。”


    看到成童的表情一凜,杜非煙隻想把亂說話的舌頭咬掉,雖然說這些確實是她的心裏話,但又有點不同,因為她留下,絕對不僅僅是這樣的原因;可是她一出口,這話怎麽聽,都是赤裸裸的挑釁,她雖然沒想過化幹戈為玉帛,但也存著和平相處的心思。


    幸好老院長轉了回來,打散了空氣裏的火藥味,“這個廚師也真是的,他居然按份做,一份都沒多出來,你們稍等一會,我已經讓他再多作點了。”


    老院長又走了,隻剩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最後是成童放軟了口氣,無奈的眼神透著一股寵溺,跟她聊關於麥莎育幼院的事情。


    杜非煙問了成童才知道,這麥莎育幼院跟市裏的不是同一間,隻是借了個名字,收容小鎮和小鎮附近的孤兒;到上學年紀的孩子都送去上學了,剩下的都是尚未到學齡的奶娃娃。


    “等到五點後,上學的孩子也陸陸續續回來,那場麵才壯觀。”


    杜非煙的腦海裏,立刻生動地出現一幅人高馬大的成童,被一大群都被他腿高的小孩撲倒的場麵,結果就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成童被她詭異的笑容搞得不自在,轉開了頭說:“他們其實都被照顧得很好,吃穿用度,比起一般人家,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們都是一群渴望愛的孩子,所以見到人,總是會一下子全黏上去,希望獲得別人對他們的喜愛;你不會討厭他們吧?”


    他當然無法忘記,驕傲囂張的小公主曾經對他的奚落。


    你們這種人……言猶在耳,如同帶刺的鞭子,把心勾得遞體鱗傷。


    杜非煙搖搖頭,一開始她就發現,每一個孩子身上的衣服質量都很不錯,雖然是育幼院的孩子,但個個珠圓玉潤,顯然過得很好;與十幾年前成童那一大幫人截然不同,不過那種缺乏安全感、怯怯的模樣,還是沒多大變化。


    當然,那個自小就不把她放在眼裏,還搶走她初吻的壞家夥,是個大大的另類。


    杜非煙猶豫了一下,說:“如果你當時不那麽做的話,我也不會討厭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她第一次見到那麽漂亮晶瑩的眼睛,內心已經想跟他做朋友了。


    她的聲音不輕也不響,但足以令身旁的成童聽得一清二楚,但過了半晌,他都沒有一點反應,她不得不懷疑他沒有聽清楚,但這種類似求和的話,杜大小姐自然不肯說第二遍。


    廚師迅速地作好兩份套餐送了過來,杜非煙和成童各自端了就地解決。


    米飯煮得綿軟香甜,菜色葷素搭配,色澤鮮亮,讓杜非煙頓時覺得饑腸轆轆、食指大動,興致勃勃地正要挾起一口青菜往嘴裏送,耳邊輕飄飄地傳來一句話。


    “可是,我沒有後悔。”


    舉著筷子愣了好一會,杜非煙才反應這是遲來的回答,氣得頭頂冒煙,若不是自小養出的良好用餐禮儀,她一定會氣得把飯噴出來。


    怒火中燒的杜非煙,沒有聽見成童接下去忽然變輕的話語。


    “唯一後悔的是,不該在親完後就說‘不甜’,還表現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事實上,他當時被小女孩甜美的滋味所震撼,心神慌亂鼓噪,早失了一貫的冷靜。


    所以,他掩蓋內心澎湃的不動聲色,讓他失去了挽回印象的機會,而這種無賴的行徑,成了他的代名詞,在他一心想要討好的公主心裏,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杜非煙心裏很火大,本來打定主意要對成童視而不見,實現不理不睬的冷凍對策;但他顯然沒有滅火的自覺,一個人晃啊晃的,好不自在。


    而杜非煙一時不察,下意識地開口詢問,給孩子們上課需要作什麽準備;話一出口,杜非煙的臉就開始發青。


    成童抬眼瞧她,臉上露出作夢般吃驚又喜悅的表情,兩隻黑亮的眼睛深處晃起幾許漣漪,“隨興所至就好,多帶點遊戲、活動,主要是讓他們在一個快樂的氛圍下,不知不覺地吸收知識。”


    杜非煙再次下意識地乖乖點頭。


    這下子,她想冷戰也板不起臉了,轉而隻能對自己生悶氣,埋著頭一個勁地跟著成童往前走;成童在前麵聽著杜非煙的悶哼聲,很克製才把笑意吞回了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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