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嗎?”


    直到對麵傳來低沉悅耳的男嗓,杜非煙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下了樓,捧著一本書,魂不守舍地站在成童前麵,表情呆滯,自己小心維持多年的儀態,不知道被丟到哪裏去了。


    臉微微一紅,她轉了轉眸子,說:“我隻是問你,我的布娃娃在哪裏?”


    “噢,你先坐著,我馬上去拿。”


    成童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字,存好檔案、闔上筆電,才掛著一絲淡淡的笑站起來,但他一時間沒有站穩,搖晃了一下。


    杜非煙站得太近了,忽然感到額頭上一軟,仿佛與一隻蝴蝶擦肩,又如飄過一根羽毛,感覺稍縱即逝,卻又分外深刻鮮明,一瞬間就刻入了心髒。


    杜非煙抬眼瞪他,他已站穩,是鬆樹般挺拔的身姿,高大的身材在咫尺的距離內更顯壓迫,明明是居高臨下的視線,但笑容依然淺淡而從容,好像之前的驚心動魄隻是她的幻覺。


    她心悸般猛地閉上雙眼,但成童斜挑的眉、高挺的鼻、涼薄的唇,一筆一劃,在腦海裏栩栩如生,兀自淡淡微笑:狠狠地一甩頭,卻甩不去那張惑眾的俊臉,似蠱毒般絲絲入扣,她為自己的心猿意馬而羞恥憤怒,卻偏偏無可奈何。


    成童去而複返;聽到他的腳步聲,杜非煙退了一步坐上沙發,抵著柔軟的靠背,緩緩地仰起臉,她沒辦法不動聲色,也學不會口是心非,於是她眼角上揚,帶一抹堅決的固執,“為什麽吻我?”


    “純粹意外。”成童坦然地聳聳肩,遞過去一對醜陋,但似曾相識的娃娃。


    杜非湮沒有立即接手,固執地重複:“為什麽吻我?”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笑話!她雖然沒有經曆男歡女愛,但還分得清意外與故意的區別。


    那個吻雖然短暫,但她瞧得一清二楚,他分明是故意一腳踩歪,而又把後仰的身子硬生生地拉了回來,那般處心積慮,又狀似無意地擦過她的額角,裝得雲淡風輕。


    成童把娃娃塞到了她手裏,低垂了眸,低低地笑,“因為你很美。”


    這可真是一個信手拈來、百用不厭的好理由!杜非煙悸動的心情一點一點地平靜下去,心頭隱約浮現點點失落,她雙手捧起兩隻娃娃,望著上麵疏疏密密的針腳。


    “你很討厭我吧?”


    從一開始就刻意冷淡,欺侮人後沒一句“對不起”,甚至放棄擁有禮物的機會,執意搶走一對醜惡而無用的娃娃,隻為跟她作對。


    她知道他討厭她,每次麵對他,她總會顯得特別得盛氣淩人、任意妄為;其實平時她不是這樣的,她雖然依然自我獨斷,但至少會給人留三分餘地,這是她身為杜氏千金的教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隻要遇上他,就會次次破功,變得無理取鬧。


    成童張了張嘴,垂著雙眼的杜非煙,沒有發現他欲言又止的矛盾神情。


    為什麽要討厭?從小到大,每個人都誇非煙好漂亮、好聰明,以後一定有很多很多人會喜歡非煙,而又聰明、又漂亮的非煙,值得最好的那個。


    雖然心裏很不舒服,但討厭就討厭吧!反正……她大概也很討厭他,他做了那麽令人討厭的事情……一個月後,各奔東西,她與他也不會有更多的聯係。


    杜非煙又仔細地看了看娃娃,才小心翼翼地遞給了成童,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上樓。


    成童靜靜地望著她修長優美的背影,冷淡從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迷惘。


    在晚餐之前,兩個人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沒有撞在一起,自然沒有說上一句話;杜非煙斂神靜氣,待回過神來,書架子上方的時鍾正好顯示六點。


    她下樓時恰好遇上上樓的成童。


    成童輕輕地笑,“正想叫你吃飯,有特別想吃什麽嗎?”


    杜非煙搖搖頭,一句“你把我帶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不送我回家”的、充滿杜大小姐風格的埋怨,已經到了喉嚨口,但不知怎的,出口的卻是:“回餐廳吧!”


    成童多瞧了她幾眼,大概在想杜大小姐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好說話了。


    杜非煙旁若無人地逕自從他身邊走過,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早上試過一次,既沒拉肚子,也沒有難吃到食不下咽的地步,還算不錯了,我沒心情再當一次實驗品。”


    或許成童等的就是這樣一句話,淩厲而驕傲,截然自我而刻薄;他微微聳起了眉頭,表情卻從驚訝變回了淡然,唇角依然如勾,隻是略帶一分自嘲、一分冷然。


    杜非煙恍若未覺,靜靜地走自己的路,隻是心頭一片空。


    原來他心裏認為她就是這樣的人,根深蒂固;而她不能作任何辯解,因為她便是這樣,沒有一點掩飾地自我而驕傲,活得囂張肆意而任性。


    他隻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她何須緬懷?落落自在,走自己的路就好。


    兩人在“硝煙彌漫”的餐廳解決完晚餐。


    在育幼院裏稍稍緩和的氣氛,再次變得劍拔弩張,杜非煙並沒有特意跟成童針鋒相對,但眉角眼梢都染上了三分淩厲的自傲,沒有高跟鞋支持的她,明明個子嬌嬌小小,但那微微垂著的明眸、清澈驕傲的眼神,分明透著一股居高臨下、隻可遠觀的拒絕意味。


    成童有時受不了這種氛圍,出口不善,她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語氣驕囂,眼角透一點譏誚;他記憶裏,這便是杜大小姐的真實麵目,但是見過了那種溫柔純善的笑,他開始有些不確定,然後更加想要挖掘她內心的部份,而無法滿足於這樣對峙的局麵。


    成童在櫃台付完帳,沒有在第一時間追上去,他望著等在門口的杜非煙,纖細單薄的背脊挺得筆直,一張俏臉一半隱入黑暗,一半在燈光下閃耀,水嫩的紅唇拉成一直線,驕傲恣意如同開屏的孔雀,卻偏偏散發出令人心疼的委屈。


    她為什麽突然淩厲到鋒芒畢露?是因為他做了什麽不該做的嗎?


    晚上,杜非煙繼續鳩占鵲巢的惡行,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書房,而成童放棄了樓下的沙發,抱著筆電占了書房的一張單人沙發。


    杜非煙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地吸收書本內容,眼睛卻仿佛失去了控製,總是偷偷地瞄向身後的成童,書房裏沒有多餘的設施,筆電隻能架在並起的雙腿上,為了保持大腿平衡,他隻能踮起腳尖,長時間下來,難免會產生酸痛。


    而他顯然也感覺不甚舒服,一連換了幾個姿勢,眉峰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杜非煙咬了咬嘴巴,幹脆地闔上書本,物歸原主,離開了書房,來個眼不見為淨。


    成童感受到她不為人所知的體貼,在背後悄悄地彎了眉毛,聲音卻正正經經,聽不出一絲笑意:“你可以住在書房旁邊的那間客房,新的睡衣放在床頭櫃裏,新的洗漱用品已經放在洗手間了。”


    這些東西在杜非煙來之前已經準備妥當,他本來就打算讓她住在這裏,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嘛!後來考慮到自己一對上她,就變得異常薄弱、不堪一擊的自製力,才把她帶到了可可的房間。


    除了簡單的日常用品,在那間客房的櫃子裏,還塞滿了她所習慣的品牌的衣物,讓她穿可可的衣服,主要是為了磨一磨她的棱角;好吧,他承認這也是為了滿足他的惡趣味,學生版清清純純的杜非煙,一想起來,小腹裏就會升起一團火來。


    杜非煙收住腳步,扭過臉問:“有誰住過?”她隻想知道,孔可可有沒有住過。


    成童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有必要知道嗎?”


    杜非煙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成童的避而不答反而讓她更加不悅,冷冷說:“確實沒有必要;請問成先生洗手間有空氣清新劑嗎?不管誰住過,噴個半瓶基本上就沒什麽問題了。”


    成童彎下的眉毛又被氣得翹了上去。


    杜非煙勾了勾唇角,瀟灑轉身,心裏卻死死打著一個結,一點也無法瀟灑起來。


    今天他幾乎整天跟她在一起,哪有什麽時間特意準備客房的必須用品?所以,這些東西是為另一個人而準備,十有八、九一定是那個孔可可吧?


    明明告訴自己走自己的路,不要理會成童的私生活,但是她的心卻不由自主……


    雖然跟成童相處得摩擦不斷,但杜非煙必須承認,在小鎮的每一天都過得異常充實,如魚得水。


    她在大學裏也曾當過家教,為了鍛煉自己的交際能力,對像一般是要參加聯考的高中生。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耐心十足的人,又是嬌慣了的人,遇到把她的話當耳邊風的高中生,她從不手軟,學生最討厭哪門課,她就硬是逼著學生念,把課文內容抄個三遍,或者一個晚上把生硬的古文一字不漏地背出來;論嬌氣、論氣焰、論大牌,高中生怎麽比得過她?幾個回合硬撐下來,基本上就會舉白旗投降了。


    這應該屬於她生活裏唯一接近“平民”的日子,洋溢著鮮活的氣息。


    不過,這些日子都埋在了記憶的底層,大學畢業進入杜氏後,心高氣傲的她禁不得別人說她走後門,隻好埋頭苦幹,在短時間內提出自己獨特的想法,對公司的某些設計理念,大刀闊斧地進行了修改,有目共睹的成績,成功讓許多人閉嘴,承認了她的能力。


    但之後鋪天蓋地的工作讓她沒了空閑時間,甚至沒空回憶,自然疏忽了某些或許她也追求過的一些東西;而今,她脫離了冰冷先進的辦公室,和令人眼花撩亂的絢麗色彩,心裏某處的渴望重新被喚起,原來,樸實無華的生活,她並不排斥。


    一個多星期以來,她大部份的時間都用來麵對單純天真的奶娃娃,略微空閑的晚上,她就在客房裏挑燈夜讀,研究幼兒教育。


    隻是偶爾會想起家,怕爹地、媽咪擔心她,成童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說他有她爹地的號碼,已經打過去報了平安,隻說她傷心過度,跑到一個風景秀美的小鎮轉換心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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