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年弘要她別等他,這句話一定是個誘餌,否則都已經十二點了,她怎麽還會站在客廳裏呢?


    婷婷已經入睡,她一整晚心神不寧,就因為他說要搬來跟她一起睡。


    他有她家的鑰匙,早在他幫她裝修這房子時,他就向她要了備份鑰匙,方便讓工人進出。


    她一直沒將鑰匙要回來,或許是她心裏仍希冀有任何的可能性,就像今晚。


    睡前女兒問她:“媽咪,到底哪個爸比才是你的老公?”


    她被問得啞口無言,隻好使出大人的權利。“小孩子別問這麽多,快點睡覺,等你長大就懂了。”


    “每次都說等我長大,我明天就要上小學一年級了,還沒長大嗎?”


    婷婷嘟著小嘴,很是迷惑。


    她笑了。“等你上國中一年級才算長大。好了,快點睡,小朋友太晚睡,可是會長不高的。”


    “可是,我有個問題。”婷婷感覺很困擾。


    “什麽問題?是不是有小男生偷偷牽你的手?”她笑問。


    “媽咪,我才沒有那麽笨,我不會讓臭男生牽我的手。”婷婷鼓起雙頰,氣呼呼地。


    “那是什麽問題?”她收起笑意,認真看待女兒的問題。


    “學校裏的爸爸到底要寫誰的名字?是高峰還是連年弘?別人都隻有一個爸爸,但我卻有兩個爸爸。”這是小小年紀的婷婷非常不能理解的事。


    “婷婷會寫連年弘這三個字嗎?”她每每遇上這樣的問題,隻能避重就輕地回答,她這個做媽媽的,還真是不夠誠實。


    “會寫。阿公有教我寫,這三個字很簡單,可是為什麽不寫台北爸比的名字?”


    “婷婷長大就懂了。”


    “媽咪最討厭了,每次都說我不懂,那你可以跟我說看看嘛。”


    她實在很頭痛。隨著婷婷年紀增長,她越來越難應付這樣的問題,幸好她一回河東村就讓婷婷回連家,那麽等到上國中一年級,婷婷應該早就忘記有兩個爸爸的疑問。


    “可是現在時間很晚了,明天你要是遲到被老師罵,老師要是討厭婷婷,媽咪可是不管你哦。”明天是新生入學的第一天,婷婷就要到小學念書了,她隻能半威脅地避開這個問題。


    “好啦,我睡覺啦,可是我要聽故事。”婷婷牽著媽咪的手,不肯放媽咪離開。


    她說了一個簡單的床邊故事,輕柔哄著女兒,等到女兒睡著之後,她才離開臥室,來到客廳。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頻頻望向窗外。這時,她聽見機車的引擎聲,應該是他回來了。幾分鍾後,她聽見家裏門鎖的轉動聲。


    她立即鎮定地坐在沙發上,拿起了本雜誌翻閱,等到大門一開,她才望向門口。


    連年弘一看見她,立即笑得白牙燦燦。“就叫你不要等我,你還等。”


    “我沒等你,我隻是不知道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萬一我睡著了,你突然開門進來,我會以為是小偷。”她絕不承認自己既緊張又歡喜的心情。


    “有我在,你安心去睡。明天婷婷第一天上學,你還得早起。”他走到大門前,掛上門閂,這樣外麵的人就算開鎖也無法進入。


    “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陪。”她瞥扭著。


    她想起父親剛過世那陣子,他也是天天來她家陪她睡,替她檢查門窗,甚至幫她整理家務、洗衣掃地。


    “我不是陪你,我是陪婷婷,不然婷婷都跟我抗議,說我這個爸爸從來沒有陪她一起睡覺。”


    “你真的要來睡我這裏?”她就知道他是為了女兒,那她根本沒有立場反對。


    重新回到這個家,她,夜夜都輾轉難眠,那股寂靜吞噬著她,常常抱著女兒,想著爸爸,她的眼淚就會不自覺流落,讓她呆望天花板到體力不支的大半夜。


    “我去洗個澡。我會睡在你和婷婷的隔壁。”


    她起身,不自在地點頭。“那你就自己來,我要去睡覺了。”怕泄露太多情意,隻好快速溜回二樓的臥室。


    躺在床上,婷婷就睡在她身邊。


    真是神奇的事。這棟房子裏隻是多了個他,卻像是多了股莫名的力量,她居然全身放鬆,睡覺對她而言,再也不是一件苦差事。


    這一夜,她睡得特別香甜,幾乎一沾枕就進入夢鄉,困擾許久的失眠,居然不藥而愈。


    這全是因為他。


    連年弘本來冒著會被她趕出門的打算,看來他是戳中了她的要害。看來她雖然當了媽媽,還是沒有多大的長進,他沒忘記以前的她有多麽怕黑,隻要一到睡覺時間,她絕對不敢一個人獨處。


    高峰說她仍深愛著他,說她甘願冒著被村民排擠及唾棄回到河東村,全是因為對他的愛。這句話時時震攝他的心。


    不管她愛不愛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讓他住了進來,他可不打算搬出去,他會以蠶食鯨吞的方式,將她重新追求回來。


    翌日,連年弘在婷婷床邊輕輕揉著女兒的小臉蛋。


    “小寶貝,起床嘍,今天要去學校。”


    婷婷睜開朦朧睡眼。“爸比,你怎麽在這裏?”婷婷從床上爬起來,一把抱住爸比的肩。


    那可愛又撒嬌的模樣,講話又柔又嗲,簡直天下無敵,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恐怕連家上下都會飛去天上摘給她。


    “爸比昨天跟婷婷一起睡,婷婷沒發現嗎?”他笑著摟抱婷婷,做爸爸的感覺是這麽的好,他非常懊惱錯過婷婷的幼童時期。


    “不可能啦,明明是媽咪講故事給我聽的。”


    “那今天晚上換爸比講故事給婷婷聽,好不好?”


    “爸比會講故事嗎?”


    “當然。爸比講的故事可是世界無敵好聽的。”


    “比台北爸比的好聽嗎?”


    “那是當然。”看來,他得馬上去買一堆童書來惡補。


    “耶!好棒哦。”


    “爸比幫婷婷換上漂亮的衣服,今天婷婷一定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他拿起淑女早就放在床頭的衣服,著手替婷婷換衣服。


    換好衣服之後,他帶著婷婷刷牙洗臉,這才來到一樓。


    蕭淑女已經煮好早餐,看著連年弘牽著女兒的小手走進廚房。


    眼前像是有金黃炫耀的光彩圍繞在父女身上,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畫麵,有他、有女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她終於可以實現夢想了嗎?


    她的眼中彌漫上一股水霧。自從當了媽媽之後,她的淚腺好像特別發達,感性多過理性,她隻能在他麵前強忍住翻騰的情緒。


    “快來吃早餐。”


    都還沒吃早餐呢,她家的門鈴就響了。


    門一開,村長嬤、連父、連母都來到她家。隻不過是要去上小學,有沒有這麽誇張?連家人竟全出動了。


    “阿祖、阿公、阿嬤,早安。”婷婷乖巧地一一問安。


    “婷婷好乖。”連父來到婷婷麵前。“吃飽了沒?”


    “還沒吃。”婷婷小嘴扁扁的,因為今天又是她最討厭的稀飯。


    連母一看餐桌的菜色。“啊,婷婷不是不喜歡吃稀飯?”


    “媽咪說一定要吃。”婷婷有些委屈。


    “沒關係,阿嬤帶你去早餐店吃,再和阿公送你去學校。”連母比婷婷還要興奮,她總算有孫女可以接送上下學。


    “媽。”連年弘趕緊打岔。“不能這樣寵小孩。”


    “哪有寵,隻是吃個早餐嘛。”連父笑著開口:“你和淑女小時候,你們愛吃什麽,我和你媽不也都帶你們去?”


    這是實話,村長一家人可是愛的教育的奉行者。


    蕭淑女連忙阻止連年弘的多話。“沒關係,開學第一天,就讓婷婷開心一點。那就麻煩叔叔阿姨了。”


    “爸、媽,我送婷婷去就好。”他寵女兒,沒料到他的爸媽更寵。


    連父揮揮手。“不用啦,今天剛開學,我怕婷婷不習慣,我會在學校待久一點,順便在學校當義工。你不是還要去農會開會?”


    連母點點頭。“是啦,我和你爸送去就好,書包都整理好了嗎?”


    蕭淑女連忙將書包交到連母的手上。“阿姨,謝謝你。”


    她很感恩。連家的長輩,沒有因為她嫁過人而排擠她、怨恨她,仍是對她這麽好,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提起她背叛連年弘的事。


    “怎麽跟我這麽客氣。婷婷,我們走,阿嬤牽牽。”


    連父和連母,一人牽一隻小手,帶著婷婷走出門外。


    始終沒說話的村長嬤一直保持著笑意,直到這會才開口:“淑女呀,那你什麽時候要跟阿弘把手續辦一辦?”


    “什麽手續?”蕭淑女添了一碗稀飯要給村長嬤,村長嬤是長年茹素。


    “就結婚手續。”村長嬤本來不想管,可是再不管就怕他們會繼續拖延,她還想抱第二個、第三個曾孫。


    “阿嬤,我沒有要嫁給阿弘啦。”她拿著碗的手不小心抖了抖,差點摔飛出去,幸好一隻大手即時過來搶救。


    連年弘接過她於裏的碗。“阿嬤,淑女看不上我啦,我隻是村長,她的前夫可是總經理。”聽到她拒絕得這麽幹脆,他忍不住還是說出酸話。


    “我不管是什麽,反正就是一定要宴客,女兒都這麽大了,不結婚能看嘛,左鄰右舍一直在問我你們現在到底怎麽回事。”村長嬤故意歎了口氣。“不管過去發生什麽事,為了小孩著想,這才是最好的方法。”


    蕭淑女眉頭鎖著憂慮,雙手悄悄握拳,搶著說:“阿嬤,我不會嫁給阿弘的!”她害怕再聽見他拒絕的話,隻好搶在他之前先開口拒絕。


    連年弘的臉色微變,不過仍是噙著笑意,凝看著她那倔強的神色。


    就算他要用另一個七年來等待,他也會等到她點頭答應為止。


    蕭淑女在媽祖廟找到一份總務會計的工作。當然,這是走後門,靠的是萬毅元的關係,她才可以獲得這份很多人搶破頭的工作。


    在廟裏工作,不僅心靈上得到寄托,廟裏的服務人員也都對她很好,大家都是媽祖的信徒,都擁有慈悲的胸懷。


    這幾天她接到法院的出庭通知,她聯絡過高峰,從高峰那裏得知,高家父母委托律師出庭,對她求價五百萬。如果她有能力,她真的願意支付這五百萬,隻是她根本沒有任何財力。


    高峰是個好人,隻是個性太過怯懦,凡事以父母竟見為主,不敢違抗父母的命令,以至於連自己的性向都不敢表明。


    她很有誠意要賠償高家這六年多來的照顧,她打電話給高父,希望可以私下談和解金額,但高父不接受,堅持法庭上見。


    那一日,她當著村長嬤的麵前說不會嫁給連年弘,連年弘對她的態度倒是沒什麽改變,總是用一種深遠的眸光盯著她瞧,像是在算計什麽,卻也沒有再對她做出曖昧的舉動。她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也不敢去探問,怕問了是自己承受不了的答案,更怕會自討沒趣。


    明天她就得去台北出庭,除非高家撤銷告訴,否則她一定無法打贏官司。


    心裏始終像是被大石悶壓住,她感受到那股極大的壓力;不得已,她還是戰戰兢兢來到隔壁的客房。


    連年弘沒有關上房門的習慣,她明白那是為了讓她有安全感,他可以隨時聽見她和女兒的動靜。


    房內亮著大燈,她禮貌性地敲著門板,沒有應答的聲音,她隻好走進客房。


    房內空無一人,在她要轉身離開時,連年弘正巧頂著一頭濕發,從三樓樓梯走下來。


    二樓隻有主臥室裏有浴室,因此得他上三樓去洗澡。


    她的呼吸因為他的出現而倏地懸高,發亮的眼眸裏有著窘態,卻還是沒有移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他隻穿著一件短褲,赤裸著上半身,水滴沿著他的頸項滑過那肌理分明的胸肌。她的喉嚨咕嚕一聲,她聽到自己吞口水的聲音。


    他的身材很好,雖然沒有猛男的六塊肌,但也算是實力雄厚,至少能引發她敏感的神經,腦袋裏不禁想起觸碰上他皮膚時的快感。


    連年弘的濃眉挑起,看著她從驚愕到害羞,那股熾熱的視線,勾起他想變身為狼人的衝動。


    “你找我?”


    直到他的聲音竄進耳裏,她才連忙調開視線。她以為他洗好澡了,沒想到他會衣衫不整地出現。


    她在心裏暗罵一聲。真是丟臉!她平常很能控製的,今天又不是十五月圓,她的心不該飄蕩得這麽感害。


    隻要他稍稍展示裸體,她就很難把持得住。“嗯。”


    “進來說。”他率先走進房間,剛剛的冷水澡看來不夠冷,他又被激出了一身熱汗。


    她不想顯出自己的不安,隻好故作無事地走進去。這個房間,已經到處都是他的東西,從電腦、衣物、書籍到日用品。


    她和他的生活,就跟一般的夫妻無異;她明白這樣對婷婷的成長是最好的方式,卻苦了她,每每看見他,每每都要苦苦壓抑。


    他每天和她及婷婷一起用早餐,然後晚點他會騎車送她去媽祖廟,等到五點她的下班時間,他又自動來到媽祖廟前。


    就算他臨時有事情,也一定會交代其他兄弟來載她回家。她曾經想向劉忠孝買一台二手車,可劉忠孝卻推說沒有現成的機車。


    不管他對她有沒有愛意,卻無疑是個溫柔又熱心的男人;她既然是婷婷的媽媽,他就會盡責地照顧她,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之下。


    就因為明白他是個好人,所以她不能拖累他,如果讓他知道高家要控告她,他一定會挺身而出的。


    她強撐起笑臉。“我明天得去台北一趟,我已經跟廟裏請假了,如果我趕不及回來,會在台北住一晚,後天再回來,這兩天得麻煩你照顧婷婷。”


    “去台北做什麽?”要不是知道高峰是同性戀者,他絕對會誤會她去台北是為了心愛的前夫。


    “台北有些事要處理。我在台北住了這麽多年,有些銀行戶頭得辦理。”她隨便找個理由搪塞。


    “我送你去。”他看出她話裏的不真誠,她一定有事瞞著他。


    她十足驚嚇。“不……不用啦,你那麽閑哦,村長都沒事做嗎?”


    他欺近一步,她就退後一步;這女人如果越慌亂,那就表示他越能影響她。


    “河東村在我的掌理之下會有什麽大事?”


    她這一退,不小心退到了床沿,整個人往後仰倒,驚慌之下,跌進柔軟的床上。


    “那鮮果園呢?最近不是要忙著橘子和柳丁的采收?”


    “那些有工人在做,我都會安排妥當。”


    他就站在她身邊,看著她跌下去,唇角含著興昧的笑意,卻沒有出手救他。


    “我……我坐火車很方便的。”她想站起來,好掩飾自己的狼狽,雖因為他俯低的身體,讓她全身發軟無力,整個人陷進床鋪裏。


    “我開車走高速公路頂多兩個半小時就能到台北,你事情辦一辦,我再送你回來,這樣隻要一天就可以來回,用不到兩天。”她越拒絕,他就越懷疑她去台北的目的。


    “這樣你太累了。”鼻間盈滿他剛沐浴完的氣息,她側轉過身,想避開他過於逼近的肢體,可是他的雙臂卻撐在她身體兩側,隻差那麽一寸,便要壓上她。


    “你……你幹什麽?”她反射性伸手想推開他,沒料到一碰到他高溫的胸口,又反射性地縮了回去。


    “淑女……”他喃喃喊著她的名。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有感情,否則就不會是這麽羞紅又酥軟的模樣。


    她仰起小臉,努力想撐起氣勢。“你……你走開啦!”無奈結巴的音調倒像是在撒嬌。


    黑眸微黯,他的唇就這麽吻上她迎上前的紅唇。


    “你……”她想推開他,又不敢碰觸他。


    他感覺到她的顫栗,以不讓她退縮的姿態,他的吻狂亂又有力。


    他的體內像是有把烈火在燒,他想向她證明,他有多麽渴望她。


    她的腳趾蜷曲、全身發軟。這些日子以來,強悍築起的防衛,因為他對她的溫柔體貼而逐漸潰敗。


    她對他的愛,從來不曾改變過;他就在她眼前,那是朝思暮想的渴望,她如何能抵抗自己的心?


    或許,她可以貪戀他的柔情,隻要不跟他結婚,她和他就沒有法律上的關係,她的官司就不會連累到他,就算跟他發生親密關係,仍是危害不到他。


    思緒還在猶豫,可是身體早已誠實地反應出來。她的雙手攀上他脖子,回應他那霸道又熾熱的吻。


    感受到她的回應,那無異是添了油的火,狂嘯地在他體內燃燒,不容許她退縮、懊悔、自卑。


    蕭淑女,等著吧,他一定會用盡全力把她追到手,讓她點頭答應嫁給他,她絕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縮躺在他懷裏。夜裏十二點,她該回到女兒身邊,可她卻發懶到連動都不想動。


    被他緊緊圈抱住,聽著他濃重的呼吸聲,四肢像是經曆過激烈運動,既疲憊卻非常滿足。


    熱氣在全身奔竄,尤其他又是一個發熱體,她很想開電風扇,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在大熱天恩愛時,他都不準她開電風扇,就怕她汗流太多而著涼風冒。


    “弘弘……我該回房了。”她小小聲提醒。


    “噓……再一下,再讓我抱一下。”他滿足地時出好大一口氣。那股美好的滋味沒變,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不行啦,要是婷婷醒過來找不到我,她會害怕的。”她悄聲抗議。


    他以長指卷著她那柔軟的發絲,一手擱在她的小腹上,以拇指緩緩磨擦她那柔細的肌膚。


    “房門又沒關,婷婷要是醒來,我會聽見的。”


    她的眼神飄向門口,房門果真沒關上,這讓她背脊發涼,萬一要是被婷婷撞見……


    況且,在那種激烈的運動下,她很懷疑他聽得見房外的聲音;就在她打算抗議時,他手機的弦樂聲突兀地介入兩人的濃情蜜意中。


    鈴聲響了又響,她催促道:“你不接嗎?”


    “我還真不想接。”


    “快接啦,一定有急事。”否則不會半夜手機響。


    “就是知道有急事,我才不想接。”他有些後悔當村長了。盼了好多年,這下好不容易才重溫她的美好,他都還沒有溫存夠,卻被活生生打斷。


    無奈之下,他隻好空出一隻手伸到床頭櫃接起手機。


    “喂,有事快說,沒事快掛電話。”電話那頭的是陳英豪。“什麽……我怎麽沒聽見聲音……好……我立刻出門。”


    他放開懷裏的她,彈跳起身。


    “怎麽了?”她聽著他那急促的口氣。


    “英豪說有小偷在偷大李伯家,他說剛剛聲音很大,問我怎麽沒聽見。”他苦笑,他眼裏心裏隻有她,哪能分心聽見外頭的聲響。


    “怎麽會這樣?那你快點趕過去。”她裹住薄被,驚嚇到跳離床上。


    連年弘是村長,更是巡守隊、義消、義警,對於村裏的大小事,他總是衝鋒陷陣的第一人。


    他撿拾一地的衣服,快速將衣服穿妥。“這小偷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搗蛋,就不要被我抓到,我一定把他打趴在地上!”


    “有英豪在,你別逞強。”


    “你別把我看扁。你把門窗關好,全部都上鎖,千萬不要隨便開門,自己小心。”


    他轉身走到房門邊時,聽見她的喊聲:“弘弘,你小心一點。”


    他深深看她一眼,快步走回到她麵前,在她唇上用力印下一吻。“我知道,你快去睡。”這才快速飛奔出門。


    她的心有些慌亂,趕緊穿上衣服,半晌,警車哦咿哦咿的聲音劃破寂靜的深夜,在她心頭敲起警鍾。


    她如何能睡得著?


    盡管歡愛後的身體有些不適,她還是走回主臥室,替婷婷蓋妥踢開的被子後,她打開陽台的門,來到陽台上,探頭看向左右的巷弄。


    她家麵對的是一片農田,前麵的馬路隻有兩線道,因為陽台上有鐵窗,以至於她看不見馬路上的狀況。


    雜遝的聲音傳來,那是腳步聲及喊話聲,她聽不真切,因為距離有些遠,甚至她還聽見狂亂的狗吠聲,那很像是小黃的吠叫聲。


    她的心揪得死緊,好像有什麽壞事要發生。


    不會的,一定是才剛跟他繾綣纏綿,身體還留著他的溫度,一定是如此,她才會覺得忐忑不安。


    整個河東村幾乎都動了起來。她看見原本暗黑的房子在此刻都亮起了大燈。今晚無風無雨,卻也沒有半點星光,天際很暗沉,像是籠罩著低氣壓,她的心情從歡愉到恐慌,就像從天堂到地獄。


    她察覺不妙,快速地將陽台門關上,飛奔下樓,將一樓的大門給關上,打開大燈,再走去廚房邊的後門也同樣關緊。接著一層樓、一層樓地檢查所有的門窗,將所有電燈都打開,最後才回到二樓的主臥室。


    將主臥室的一房門鎖上,她才再度走出陽台,心髒仍跳得飛快。


    手電筒的光影隱隱約約照亮她有限的視線,她甚至聽見有人高喊:“小偷往田尾方向跑去了!”


    “這個死小偷,一定要逮到他!”


    最近小偷猖獗,有些人家甚至被偷了兩三次,沒想到竟會偷到河東村來。她知道連年弘最近非常加強民防的工作,除了加裝路口監視器,還在比較偏僻的地方安裝警民連線,更曾對村民舉辦講習,教導如何做好防範小偷及應變的方法。


    自從連年弘搬來她這裏之後,給了她莫名的安心感,讓她能一覺到天亮,如果他不在她身邊,又發生小偷這種事,她恐怕會嚇到傻掉。


    再度走回房內,關上陽台門,回到女兒身邊躺下。她得保護女兒,也得保持自己的體力。


    睡睡醒醒間,心裏極度不安,她總算可以體會身為警察或者消防員家眷的苦處。


    直到她被一連串聲音驚醒,她慌亂地從床上跳起來,是鬧鍾?是門鈴?還是電話聲?


    用手臂揉開愛困的睡眼,左右探看,在確定是擱在床頭的手機鈴聲後,趕緊接起手機。


    透過窗簾的縫隙,天空似乎已現魚肚白。


    “喂……”


    “淑女,弘哥受傷了。”


    “英豪?”電話那頭傳來非常吵雜的噪音,讓她聽得不是很真實。


    “弘哥受傷,送去醫院了!”陳英豪簡直是用吼的。


    “受傷?怎麽會?!他傷在哪?!”她急問,一顆心揪得很緊。


    “手臂被刀子劃傷。”


    “有沒有性命危險?”周圍有許多呼喊聲,聽得她膽戰心驚,連握住手機的手都忍不住顫抖。


    “應該沒有。你不要太擔心。”


    “英豪,我立刻趕過去!”


    “不用啦,怕你擔心弘哥怎麽沒有回家,所以通知你一聲。你還要照顧婷婷,不用趕過來。我得去忙了,我先掛電話,有任何事我會隨時跟你保持聯絡的。”陳英豪急急忙忙掛斷電話。


    她聽著嘟嘟嘟的聲音,心髒跟著怦怦跳;手機顯示現在是五點鍾,她望了一眼床上的女兒,快速換下睡衣,穿上t恤和牛仔褲,再抓起一件薄外套及隨身皮包,然後快速飛奔下樓,來到隔壁的連家。


    此時連家父母正好走出門外。


    “叔叔,阿姨。”


    連父說:“淑女,你放心啦,阿弘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我想麻煩阿嬤幫我顧婷婷,我想去醫院看阿弘。”淚花已在眼眶中打轉,她並沒有表麵上那麽堅強。


    村長嬤也走出門外,安撫地說:“去吧,我去你家顧婷婷,不用擔心。”


    於是由連父開車,載著連母和蕭淑女匆匆忙忙趕往醫院。


    醫院的急診室裏有幾個警察,醫生護士忙進忙出的,蕭淑女焦慮地搜尋,總算看見陳英豪以及劉忠孝。


    陳英豪警察製服上滿是髒汙,劉忠孝一臉疲憊,在見到她時,他們立即迎上前。


    她急問:“阿弘呢?”


    陳英豪說:“已經縫合完成,在急診室的病房休息。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到底是怎麽發生的?”聽到他不會有事,她才驚覺自己這一路上都屏住呼吸,難怪胸口一直悶痛著。


    “那個小偷翻牆進去大李伯家,被大李伯發現,之前弘哥每家每戶都發了口哨,大李伯狂吹口哨又大聲呼救,小偷嚇得逃出去,後來我們分三路人馬去追,小偷躲到弘哥的果圖裏,沒料到小偷身上有刀,弘哥才會在要抓他時,不小心受傷。”陳英豪簡單述說驚險的過程。


    “那小偷抓到了嗎?”


    “當然是抓到了。要是沒抓到,弘哥這一刀不就白挨了,我們巡守隊的麵子不就被踩在腳底下。”劉忠孝為緩和氣氛,故意說笑。


    站在一旁的連父和連母聽到連年弘沒事,心情總算放鬆。


    陳英豪對著連父及連母說:“叔叔、阿姨,阿弘有兩處刀傷,一處縫合二十針,一處縫合五針,幸好是傷在手臂較多肉的地方,並沒有傷到筋骨,也沒有傷到手腕的大動脈,目前已經在病房中休養。”


    “我去看看他。”蕭淑女在劉忠孝的指示下,來到急診室的病房。


    病房內有六張病床,她一眼就看見位在角落床位的連年弘,還有坐在床邊休息的萬毅元。


    她走向前,看見萬毅元閉目在打盹;萬毅元睡得極淺,一感覺到有人,立即張開眼睛。


    萬毅元笑著跟她點頭。此刻,大半的病人都還在睡覺,他什麽都沒說,就把床邊的位置讓給她,接著走出病房外。


    她有些難為情。嘴裏始終不承認自己對連年弘的愛,卻這麽急切地趕來醫院;她應該要裝作無所謂,偏偏她騙不了自己,更騙不了別人。


    她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下,輕輕握住他吊點滴的右手;他已經換穿上醫院的病人衣服,左手臂包著一圈紗布。


    看他呼吸均勻,應該是睡得極好。她的眼眶微濕,努力壓抑那份想哭的衝動。


    他還平安,他還在她眼前,那她還在矜持什麽?萬一他不見了,她再也看不到他,那她滿腔的愛意到底要說給誰聽?


    從她回來之後,雖然他大男人的脾氣一來,偶爾還是會為難她,但他卻從沒有真正責罵過她的負心,甚至無怨無悔地認了婷婷,還默默為她做這麽多事。


    要不是有他,她如何能在河東村重新開始?她早就被踩踏在地上不成人形了。


    她俯低小臉,在他耳邊輕聲說:“你怎麽老是這麽衝動?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婷婷和我想。”


    等今天下午出庭回來,她應該告訴他這一切,讓她知道她的考量及難處,兩人之間的感情若能明朗化,其實不差那一張薄薄的結婚證書。


    “你要是有個萬一,那我和婷婷要怎麽辦?”


    她得去趕搭火車,否則會來不及下午兩點的出庭。原本她可以無畏無懼地麵對這場官司,可是看著他的受傷,她的心也跟著不安地擺蕩。


    世界上的天災人禍這麽多,病毒細菌又這麽強大,活著竟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她應該要珍惜身邊的人,好好把握住分分秒秒的美好。


    她在他唇上輕柔地印下一個吻,在他耳邊喃喃地說:“弘弘,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眷戀地凝看他一眼,她這才轉身離開病房、離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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