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睛裏,卻是滿滿的深情和期待。 田峰氣息一滯,微微愣住。隔了一會才停下手,將頭不自然地偏向一側。 “……你這樣的壞人,多死一個也算是造福社會。” 易臨逍依然笑著,不過眼睛裏的光彩卻暗了些。 沈默了好久,田峰才緩緩開口:“如果你死了的話,我……” 田峰眼神閃爍,言辭不定。易臨逍卻抓住這一點,也不等田峰說完,就直接扳過他的腦袋,吻上了嘴唇。 田峰簡直是氣急敗壞,在遭到一番攻城略地般的粗魯侵略之後,他衝著易臨逍大吼一句:“如果你死了的話,我會放三天三夜的鞭炮!!” “哎呀……小峰,你不要害羞了,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江亦站在門外,聽到裏邊兩人的打情罵俏,低頭輕輕笑了,然後大步離開。他應該去找他的幸福。他的謹言,還在等著他。 顧謹言回到家的時候,覺得自己就快要虛脫了。他撐著牆,雙腿忍不住地發顫。可是他必須要盡快,否則他不確信,如果再次看到江亦,他真的立刻就會後悔自己的這個決定。 這不是沒有理由的。麵對江亦,他從來都隻是束手無策。 他靠著牆喘了一會,發軟的雙腿似乎又有了力氣。他強撐起身體,踉踉蹌蹌地走進屋。 他想離開。雖然他也不知道,此時此刻,他還能去哪裏。但是,天地之大,總還有他能待的地方的。而他的要求也實在很簡單,隻要,能讓他遠遠地逃離那個人,就好。 顧謹言走進臥室,隨便拿出一個旅行箱,然後就開始胡亂地往裏邊塞東西。他要帶的東西其實很少,除了一些必須的證件之外,好像也沒什麽可需要的。 顧謹言看著已經塞進旅行箱裏的那些衣服什麽的,恍惚了一陣。然後又慢慢把它們都拿出來,攤到床上。而他自己也終於像是不堪重負地,向後一倒,躺在床上。 如果要逃離江亦,他最好什麽都不要帶。 真是太諷刺了。他曾經為了能和那個人在一起,可以放棄這裏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然而現在,當他真的心甘情願舍棄這一切的時候,竟然是為了逃離他。 他曾經為了在一起所付出的所有努力,竟然實現在一個完全相反的夢境裏。 顧謹言以為自己又會軟弱地哭出來,但是他眨眨眼睛,卻驚異地發現,他的雙眼,是前所未有的幹涸。他終於什麽都沒有了。連眼淚這樣廉價的東西,他也給不起江亦了。 那個人壓榨了他全部的感情,無論是可供的還是儲存的,他都全部一股腦地給他了。 現在他終於一無所有。但或許也隻有這樣的一無所有,才能讓他真的徹底死心。 他再也給不起他什麽,唯一的結局,就是瀟灑地離開。 他不會讓江亦知道,這個看似瀟灑的抉擇,其實有多麽狼狽不堪。 如果他真的還剩下那麽一點點的尊嚴,就請不要再剝奪了吧。 這應該是他十年不幸的最後終結。誰能說這以後,不會有新的幸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應該是他從愛上江亦這場劫數裏,收獲的唯一一點光明。 顧謹言又站起來,他想,他終於看開。 他大致收拾了一些必須的東西,然後離開。 他沒想到,他花了那麽長時間所做出的艱難決定,竟然在一個開門的瞬間,就被打擊地近乎潰不成軍。 門裏的人呆呆的,門外的人也呆呆的。 不過很快,江亦的表情從無神的呆滯變成興奮的狂喜。他衝進門一下子抱住顧謹言,把他死死擁進懷裏。 “謹言!” 顧謹言被這一股強勁的衝力擊地差點倒過去。不過江亦很體貼地迅速摟住了他的腰,雙手也扶上了他的背。 顧謹言依然呆呆的。他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一場鬧劇以及,此時此刻,他心裏突然動搖並且正在急速醞釀的背叛。 他想他還是錯了。他花了那麽長時間,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放棄離開,可是這個人隨隨便便的一個小動作,就讓他千辛萬苦招募而來的大軍瞬間分崩離析。 他依然還是對他束手無策。這種被動的局麵,這麽多年來,從來不曾改變。 他或許是悟出了真理,可是,江亦就是那場足以撲滅真理的雄雄烈火。 燒了這麽多年,至今還是綿綿不絕。他是其中日夜輾轉的幹柴,明明那麽痛,但就是離不開。現在,他終於算是,走到了盡頭。 也許留下了一點灰燼。 江亦感覺到懷裏的這個人,沒有絲毫反應,他著急地抬起臉看顧謹言,眼角眉梢,全是掩飾不住的焦急擔心:“怎麽了謹言?哪裏痛嗎?你一個人回來的?你為什麽要走?” 顧謹言依舊沈默無言。江亦也覺得自己的問題一下子也問的太多了,他停下來,微微喘氣,看著顧謹言。這個人,明明那幾天日日夜夜都在見,可是現在看到,卻仍是覺得,像是過了許多許多年。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江亦恍惚地想,如此情深切切相思綿綿之語,究竟是誰,而他又是在經曆了怎樣的相思苦楚之後,才終於吟出了這般,即使遠隔千年也依然能直擊相思最深處的千古絕唱。 千年以前,他站在渺渺茫茫的河洲,想著他日思夜寐的女子。可是江亦竟然會忍不住羨慕他。此時此刻,他抱著他愛的這個男人,無論再怎樣溫柔,也難以點亮他內心的荒涼。 人們總是安慰說,會過去的。的確是會過去的。隻不過,過去的隻是那些無關緊要的時光。然而傷痕都還曆曆在目。隻因刀刀刻骨。 顧謹言看著江亦,眼神裏終於有微微的波動。他看著江亦少有的喘氣,臉色蒼白而慌張,眼神裏竟然還有隱忍的傷痛和苦澀。 他想,他知道那是因為什麽。如此驚人的消息,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聽到無數遍了。 他閉了閉眼,複又緩緩睜開。 他慢慢伸出手環住江亦,就像是許多年間的那許多次一樣,他依然還是敗給了這個人。 這一次,他仍然忍不住要去安慰他。 顧謹言輕輕拍江亦的背,低低開口:“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這一次,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來安慰你了。因為我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麽。” “我也不能再陪在你的身邊。” 江亦的身子一僵,他急急抓住顧謹言的手,眼神裏全是恐慌。 顧謹言似乎有些心疼,他又拍了拍江亦的背,聲音放的更輕:“許桓不在了……我想我也沒有陪在你身邊的必要了……” 顧謹言突然有些哽咽,他摟住了江亦。隻是依舊流不出任何眼淚,整個人,隻是幹枯般地顫抖和龜裂般地疼痛。 “我最後安慰你這一次,以後,就再也不會見你了。” 顧謹言艱難地吞咽了一口。 “以前你找我傾訴的時候,都還是有希望的,所以,我願意陪著你,陪你一起相信那個遙不可及的希望。可是現在……現在,沒有希望了。江亦,許桓已經死了。” “所以你不要再來找我。我不希望你再來找我。” 顧謹言笑了笑,把頭放到江亦的肩膀上。這是他這麽多年來,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過的,最最主動的動作。 這麽多年來,他愛的,其實也就是如此的謹慎和卑微。 這份最最強烈的愛,配上的,所謂最奢侈的要求,也就隻不過是一個肩膀的位置而已。 顧謹言的聲音渺遠的仿佛就要飄去。 “因為我不願意以後的江亦,在我的麵前,次次都是一個再沒有了希望的江亦。” “如果我隻能給你帶來絕望,那麽我就不會再見你。” “我下得了決心。你可以相信我。” 這是顧謹言第一次對江亦說“相信我”。比起江亦的次次承諾,這簡單的三個字,實在是雷霆萬鈞。 顧謹言感覺到自己的背部,漸漸有了濕意。 他有一瞬間的茫然,然後襲來的,是顫栗般的恐慌。 “……江亦?” 他輕輕問出聲。 然而回應他的,隻是背部,漸漸擴大的濕意。 第七十七章 顧謹言想要掙紮,他神情緊張,聲音慌亂:“江亦?你怎麽了?” 他是真的怕。他從來沒見到江亦哭過,也從來不曾想過,江亦竟然會哭。在他心目中,這個男人,無論遇到怎樣的事情,都是沒有眼淚的。 然而江亦隻是死死把顧謹言箍在懷裏,不管顧謹言怎麽做怎麽說,就是不肯鬆手。 顧謹言慢慢想開。或許,江亦是不想讓自己看見他那麽狼狽的樣子。 他感受著背部漸漸擴大的那片濡濕,驀然察覺,自己幹涸許久的眼眶,在不知不覺間,竟然有了微微的濕意。 他已經可以不為了自己哭,卻在一瞬間就為這個男人的悲傷,再次濕了眼眶。 “……江亦,不要哭。許桓……許桓也不想看見你這樣的。”顧謹言有些結巴,說的斷斷續續。他知道,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麽,其實都是一種傷害。 江亦突然抱緊顧謹言,帶著終於難以壓抑的痛楚爆發出一聲低吼:“你以為我來找你,又是因為許桓嗎!?” 顧謹言驀地一愣,準備輕拍在江亦背上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眼神渙散,表情茫然,聲音微微顫抖。 “……難道,不是嗎?” 江亦終於忍受不住地發出一聲痛呼。 他死死按住顧謹言的肩膀,把臉埋得更深,像是要直直穿透他的背,直接鑽到他的心底去。他想看看,到底是要受過怎樣的傷害,才能說出如此傷人卻更傷己的話。 “謹言……不是的,我……”江亦想要說,這次來,他真的不是因為許桓,而隻是因為他顧謹言而已。他不是再想向他傾訴,而是想告訴他,他愛他,要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可是他竟然開不了口。他竟然開不了口。 狼來了的故事講了太久,這一次,即使這一次他是真的想讓那匹狼出來,它也不聽他的話了。 就在這段猶豫的空隙裏,顧謹言漸漸恢複常色。果然,一切都還是一樣的。 這樣真好,一切,都還是一樣的。 倒沒有太傷心的感覺。果然,人一旦隻要不那麽貪心,生命就能夠變得很簡單容易。 “江亦……”顧謹言思來想去,也隻能不斷叫他的名字。他知道此時此刻語言實在彌補挽回不了什麽,可是如果這樣一遍一遍地叫著他的名字,或許就能讓他不再那麽傷痛孤單。 “還有我陪著你。” 他這樣說。而他也是一直是這樣做的。 江亦猛然抽離,他站直了身子,扳過顧謹言的臉,讓他直視自己。 顧謹言呆呆地,他看著江亦隱隱泛紅的眼眶,心裏越來越堵。 他的嘴角慢慢扯出一絲苦笑:“也對,許桓不在了,你也……不需要我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