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第一個離開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你們做的都沒有錯,我對誰都沒有資格生氣。我希望你們永遠圍著我,捧著我,最愛我。但那是你們的人生,我沒有權利要求你們愛我,你們沒有義務和我、和老朽的戲班子永遠綁在一起。”  任性的少年,心思敏感的少年,自我中心的少年,被溺愛的少年,永遠知道怎麽樣讓別人最心疼他,好像天賦一般。  讓別人愛他不是他的權利,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  李少天的心仿佛被一隻手狠狠攥住,讓他呼吸茬了一息。  “阿狸,跟我一起走吧。”他突兀地開口,這些天來的心神不寧仿佛隨著這句話落到了實處。  他對這個自幼生長的小城沒有任何留戀,但是墨裏,他放不下。  他大大咧咧,粗心大意,讓人不能不擔心他。小時候擔心他亂跑摔了,擔心他太張揚被別人欺負,他慢慢長大了,就要擔心他以後跟別人喝酒喝醉了,擔心他夜不歸宿,擔心他被不懷好意的人欺騙。  這個世界太危險,不放在眼前看著他,擔心和不安會如影隨形,讓他不得安寧。  墨裏卻一臉驚詫:“哈?!你瘋了吧,你去當大明星,讓我跟著幹什麽。我還得上學呢。”  “在別的地方你也可以上學。”李少天迫切需要說服他,“我可以幫你聯係,讓你上最好的高中。”  “我不去。”墨裏果斷搖頭,一絲猶疑都沒有,“你們可以隨便離開墨家班。”墨裏還有點自豪,“我是有家業要繼承的人,跟你們不一樣。”  李少天無法再勸,墨裏打定主意的事誰也勸不了。  墨裏向來粘他,但他要走,墨裏似乎對他也沒有什麽留戀不舍。  他甚至也不說以後再見麵的話,仿佛這一次歡送就是訣別。  “以後——”李少天斟酌著用詞,卻被墨裏打斷。  “以後的事誰說得準,說不準的事提它幹什麽。”墨裏突然又不耐煩起來,“你別老煩我,說說說的煩死了,我要吃菜。”  李少天隻能閉嘴不提,拿起筷子給他夾菜。  聚餐解散的時候,李少天穿戴起全副武裝,走到樓下的時候,方琳已經開車在外麵等著了。  一眾師兄弟看到方琳,紛紛衝李少天擠眉弄眼。  小竇一臉豔羨:“當大明星就是好,以後身邊的人都是大美人哪。”  小春連連點頭。  墨裏抱著手臂站在台階上,眉目疏離,冷眼旁觀,仿佛組織了這一場歡送會他就已經盡到師弟的義務了。  方琳招呼李少天趕快上車,李少天看向墨裏,墨裏笑著衝他擺擺手,以作告別。  他的神情卻仿佛牽連出無數細絲,粘住了他的手腳,讓他無法邁開腳步。  顧不上方琳的連連催促,李少天走到墨裏身邊,幫他把衣服的拉鏈拉到最上麵,隨便搭著的圍巾也係起來,把墨裏瓷白的臉龐遮起大半。  “阿狸,那我先走了。”李少天攬著他的肩膀。  墨裏點頭:“你快走吧,這門口不讓停車。小心交警來罰。”  “……”李少天覺得走得更不甘心了。  墨裏肯定知道他想聽到什麽話,可是他不願意說。  這隻狡猾的小狐狸。  李少天上了車,身後仿佛還牽連著無數看不見剪不斷的絲線。他要奔向輝煌的未來,卻無法走得瀟灑。  方琳開著車,從後視鏡裏看著坐在後麵若有所思的李少天:“我再一次確定。你那位小師弟真的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他的一言一行,每一個表情,仿佛都是經過精確計算的。他能讓別人偏愛他,能讓別人覺得虧欠他,能讓別人對他依依不舍。  演上十幾年的狐妖,真的就能擁有魅惑人的能力?方琳覺得他也挺適合娛樂圈的,可是他不像願意讓人擺布他的生活的人。  “我不希望再聽到你對他的評價。”李少天麵無表情地看著外麵,這個即將被他拋棄的小城。  方琳聳了聳肩:“行,你是老板你說了算。”第10章   李少天走了,周六下午的戲卻沒有停。  少了另一個主角不要緊,戲本裏還有許多不需要他的戲份,墨裏一個人能撐下來。  觀眾還是有的,依然是些小姑娘。墨班主覺得很納悶,老是賺小姑娘的零花錢他都覺得老臉上不好意思,但是孩子們願意看,願意花錢買票,墨家班現在的經濟狀況也讓他沒有底氣說不賺這些孩子的錢。事實上,墨家班現在幾乎就靠著這些孩子貢獻的票房養活著。  墨裏現在每周演出三回,靠著這三場演出的收入,竟然使整個戲班實現了收支平衡,甚至還略有節餘。除了墨裏的演出,其他時候的節目安排全部都是賠本,票錢還不夠一場演出下來的水電費和茶水費。  墨班主慚愧地賺著小姑娘們的零花錢,維持著戲班的運作。他還不知道他麵對的這個人群擁有著多麽恐怖的潛力,幾年後的娛樂圈都要靠她們撐起半壁江山。  周六下午,又是一場演出結束,全程以金剛般的臂力穩穩舉著相機的姑娘們放下相機,甩甩纖細的手臂,大聲拍手叫好。一束束鮮花被送到台前,迫不急待地朝戲台上高高在上的狐仙舉起。  有幾個粉絲送禮物碰壁之後,她們就漸漸發現了別的示愛的途徑。她們的狐仙大人拒絕禮物,卻不會拒絕鮮花。墨裏的冷漠擊退了不少人的熱情,來看他的粉絲卻神奇地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每一次他的演出,至少台下一百個座位是能坐滿的。  墨裏邁著不易察覺的僵硬步伐,剛才屬於狐仙的風流靈巧全然不見,他覺得自己像個機器人,表情欠奉地從粉絲手上接下捧花,連點表示也沒有,就留下一個孤傲(粉絲們眼中)的背影,頭也不回地進了後台。  身後傳來一陣陣留戀不舍的喧嘩。每場演出固定搶占一排中央位置的周飛在周圍小姑娘們豔羨的目光中,一臉得意地繞過“顧客止步”的牌子,走向後台。  “我也想進後台,我也想去看狐仙大人啊啊啊!”  “萬惡的房地產資本家!”  周飛回頭挑釁地衝姑娘們一挑眉頭,在她們氣憤的叫聲中施施然地消失在下場門後。  留在觀眾席上的兩個小弟又是鬱悶又是納悶。  鬱悶的是他們兩個根正苗紅的社會混混,以山雞阿飛為號,以打麻將賭博聚眾網吧歐打小朋友為已業,遇見漂亮的小姑娘大媳婦必定兢兢業業地調戲之,在拘留所留下了二進宮三進宮的光輝業績,讓走在大街上的民警看到他們就能叫出他們的外號,讓整個墨縣居民無不深惡痛絕。  但如今,他們這昔日的墨縣西城二雄(自封的),現在卻淪落成了兩個追星腦殘粉,天天跟一幫小姑娘搶票。  納悶的是,他們老大是不是腦子搭錯弦了?這麽多可愛漂亮的小美眉啊,比之前他愛得要死要活的鈴鈴好看的多了去了。他對美女視而不見就算了,還跟美女搶位子搶著送花。既然能進後台,帶美眉進去豈不是泡妞的大好機會?他不帶就算了還向美女們炫耀挑釁,妥妥腦子壞掉了。  “等嗎?”山雞問阿飛。  “等吧。老大腦子壞了,錢沒少給。”阿飛艱難地下了決定,兩人懷裏抱著剛才沒送出去的花,像兩個傻子一樣坐在椅子裏,被依次走出劇場的美女們挨個鄙視,嘰嘰喳喳毫不遮掩地非議他們。  “變態吧,天天占著一排最中間,我從來都沒買到那幾個最好的位子。”  “每次狐仙大人演出他們都來,太癡漢了。”  “噫——癡漢最討厭了。”  “長得醜不配yy狐仙大人。”  山雞阿飛在從前他們最喜歡的女孩子們嬌俏聲浪的包圍中,感到了森然的惡意。  “聽說那個暴發戶的兒子還是狐仙大人的同學,天哪他不會在學校裏騷擾我們狐仙大大吧?”  “瘌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不敢,狐仙大大不隻高冷,打架還厲害。”  “噫——命都給男神!”  “姐妹們,我在天涯發了個貼,安利我們最好的狐仙大人。一定要來頂貼啊。”  “好啊好啊,在天涯給大大蓋一棟摩天大樓。”  ……  墨班主躲在後台簾子後麵看著年輕的觀眾們興致盎然地陸續離開劇場,這才籲了一口氣。  不是他不明白,時代變化太快,連他兒子也有粉絲了——粉絲,這是魯伯的孫子小春跟他解釋的,就是追星族。  以前少天在的時候對追他的小姑娘們很好,招惹得小姑娘們越發狂熱。到他兒子這卻天天臭著個臉,跟誰都欠他八百萬似的。要是哪天小女孩們全被他氣跑了,墨班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後台化妝間裏,周飛正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墨裏卸妝。  墨裏已經夠白了,為了唱戲臉上還要用粉塗得更白,再畫上斜飛的眼線,修挺的眉毛,淡粉色的嘴唇。在戲台下麵看著特別好看,近距離地看著真人就有點妝太濃了。  周飛看著墨裏熟練地用女孩子才用的化妝棉沾上他不認識的液體,在臉上輕輕抹了幾圈,就把那些濃妝抹掉,露出本來就漂亮的臉蛋。  擦完了再去洗臉,完全褪去妝容的皮膚水嫩嫩的,眼眶帶點粉紅,頭發絲還有點濕漉漉的,顯得更烏黑了。  周飛半張著嘴一眨不眨地看著墨裏,墨裏被他看得火大,把擦臉毛巾扔他臉上。  “看你妹。”  周飛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抓住毛巾。  他也有毛巾,他也天天洗臉,怎麽他的毛巾沒有這麽香呢?  “你神經病啊周飛!”墨裏看他捧著他的洗臉毛巾聞個沒完,眉頭皺成山峰高,趕忙一把搶過來扔到桌子上。  “死周飛,你打不過我是準備換個招數惡心死我麽?你到底來幹什麽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老在我跟前礙眼。”墨裏不耐煩地問,轉身走到衣架旁把自己的衣服找出來,就開始解戲服的衣扣腰帶,準備換衣裳。  周飛正想回答,眼前這猝不及防的一幕頓時又像一顆導彈擊中了他。腦子裏嗡地一響,就隻剩下一團漿糊了,哪還記得該說什麽。  同是墨縣老街坊,以前還經常在縣裏惟一一家大眾浴池碰麵,一言不合光著就開打也是常有的事。  現在是怎麽了?怎麽看一眼就覺得心髒要跳飛了?周飛暈乎乎地背過身,把這一切歸因於他們都長大了。  比如他還有個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親哥哥,他現在也不會看他親哥的脫衣秀,這是一個道理。  不過要是看見他哥像墨裏這樣身姿優美(他想象中的)地寬衣解帶,他去年的年夜飯都能吐出來。  墨裏一邊穿上牛仔褲一邊還在嘀嘀咕咕:“要不是我爸還要求著你爸辦事,我早就把你踢出去了。”  啊讚美爸爸爸爸萬歲!周飛在心裏瘋狂讚美他突然變得聖光閃閃的暴發戶老爸,化妝室的門突然開了,墨班主帶著兩個小弟子出現在門外。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周飛的運動神經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敏捷快速,出手果斷,雷厲風行——腳比腦子還快,他猛地跳起來,一腳把墨班主剛剛打開的房門重新踹上。力道之大,連門框都被他踹得微微發抖。  差點又被門板糊臉的墨班主愣在外麵,身後的小春小竇麵麵相覷。  “你們等會兒,墨裏換衣裳呢。”周飛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  墨班主頓時就怒發衝冠,氣得脹紅了臉。門他不敢踹,踹壞了是要賠的,隻能原地直跳腳。  要不是看在墨家班有些事還得求著姓周的麵子上,他馬上就把這個頭發染得跟雞冠子似的非主流扔到劇場門口!  “一個個都敢跟我摔門?!我養的是個兒子不是個閨女!我要他們攔著啊!”  小春小竇在師傅的盛怒淫威之下嘴巴緊閉連連搖頭,表示他們還小這不關他們的事。  好半晌門總算打開了,墨裏有些驚訝:“爸你在外麵站著幹什麽?我換好衣裳了,這就回家。”  墨班主懶得跟他解釋,瞪了站在一旁的周飛一眼,周飛連忙露出討好的笑容:“班主好——”  墨裏走到化妝桌台手腳飛快地收拾背包,墨班主沒搭理周飛,站在一旁開始念叼墨裏。  “兒子,戲唱得越來越好了,不錯。我還得跟你說說,以後對觀眾們你能不能有點笑模樣。那都是戲班的衣食父母,誰也不欠你錢。都是喜歡你的小姑娘,你老冷著臉別把人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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