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長歌有些放心了,甚至放鬆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劉盈的導演椅旁邊,好整以暇地等待劉盈下麵的話。    “如果我判斷出演員卡戲是因為情緒不對,我自然會給她時間調整。你是監製,不是導演,請你不要在拍戲這方麵替我做決定。”劉盈的話擲地有聲。    張鈺白著一張臉,嘴巴剛張開又閉上了。她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退了回去。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能夠做到這樣,也算有城府了,路長歌把她的不甘與憤怒都看在眼裏,他總算明白風雲影視為什麽會委派這樣一個年輕人做一部電影的監製。    隨著劉盈的話出口,現場的氣氛冷到極點。錄音助理立起收音杆,有一下沒一下擺弄那根長長的線;化妝助理拿出一個吹風機開始給董秀吹幹她打翻杯子時沾在衣袖上的酒漬;攝影師阿隆幹脆把攝像機電池卸了下來遞給助理充電……    每個人都開始找事做,但是一切行動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董秀抑製不住,甩開給自己吹袖子的化妝助理,嗚嗚哭了起來。    這個行為作為一個成年人,就有點過於任性了。化妝助理也是個年輕人,頓時滿臉的不悅。大家都是出來賺錢養家的,做演員不見得就比做助理的高貴到哪裏去,說的難聽一點,你今天的表現還不如我一個小助理敬業呢。但到底化妝助理是個男孩子,也隻是撇撇嘴走了。    劉盈哼了一聲,回身拍了拍路長歌的肩膀。    “長歌,你去,給她說說戲。”導演的聲音響徹整個片場。    在座所有人的動作又停了下來。    路長歌聳聳肩,每次涉及到董秀,劉盈都往自己身上推。他挺理解劉盈的,董秀是風雲影視的人,他不好太過出頭,而路長歌自己身後有祥悅做背景,某種程度上自己甚至可以代替祥悅做決斷——這也是劉盈知道的。    所以路長歌覺得,還是能幫就幫吧。他也不在乎跟董秀結仇什麽的。    道具組迅速在桌子上補充一個新杯子,在桌子旁放上另一把椅子。服裝組也臨時找了副水袖搭在路長歌肩上。    路長歌走到戲裏那張桌子前,緩緩落座。    “花飛花是一個妓女。”路長歌拿起桌上的空杯子,“她年輕,漂亮,有錢,具備一個萬人迷所應具備的所有條件。”    現場的人聽他繼續說下去。路長歌卻沒有按照劇本裏那樣做出對月獨酌的動作來。他問坐在自己對麵抹眼淚的董秀,“‘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聽說過嗎?”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這句話在演員麵前說,是大忌諱,在座的幾個主演臉色也都不好看了。    果然,董秀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兩隻眼睛死死盯著路長歌。    “就是這種情緒,花飛花和你一樣憤怒。不僅憤怒,她還比你多了無可奈何。”    路長歌話鋒一轉,進入戲裏。隻見他拿起那隻杯子,做出故作嬌媚,放蕩,迷蒙的表情,身子歪在酒桌上,看著斜前方的月光,就像是有希望在那裏一樣。    路長歌以男兒身做女兒姿態,反串一代名妓,在座的各位不僅不覺得惡心,反而忘記了他形態上的別扭與不協調,把重點都集中在他的聲音和滿腔的愁思上麵。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    這不是劇本上的台詞,隻是路長歌隨口撿了一句現成的說說。可是這句話一出,所有人又覺得在恰和不過,再完滿不過。也許合乎情理、恰和完滿的並不是台詞,而是路長歌詮釋的那種感覺。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我怎麽把電池卸掉了……”阿隆第一個拍手叫好。    現場的氣氛經曆了剛才的冷滯,終於重新回到了歡快。    “編路,牛!”    “真美,編路!”這句是反話吧?    “帥呆了編路!”    路長歌脫下水袖交還給服裝組,回身對董秀說,“你看,隻要情到濃時,又怎麽需要刻意借助那麽多的外在姿態去表達呢?”    董秀無言以對。現在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    劉盈咳了一聲,問董秀,“你看看,狀態能調整過來嗎?”    董秀下意識地搖搖頭,很快又點點頭,最後,還是搖頭。    董秀最終還是沒能學來路長歌的以情動人,精心編排的大夜最終草草收場。    路長歌心裏明白,剛才劉盈讓自己給董秀說戲,隻是讓風雲的人看看董秀差在哪裏。恐怕劉盈早就生了不想用她的心思了。    其實董秀不是學不會,隻是自尊心作祟罷了。她不服氣路長歌,非不按照導演的路子走,這誰也沒辦法。牛不喝水,別人還能強按頭嗎。    路長歌給董秀說戲的事,成為那一晚收工後劇組裏的談資,路長歌知道,接下來董秀要留在這個劇組裏將會很艱難。    收工的時候,路長歌發現張鈺看著自己的眼神有點怪異,就連耿鑫也對著自己若有所思了。    很不巧,這兩個人,路長歌都不喜歡……        第12章        劇組拉大夜第二天,製片人成祥就飛回北京,臨走前他和藝術顧問寧友川以及監製張鈺單獨開了一個三人會議,旁的人並不知他們商討些什麽。    路長歌隱隱猜到,應該和飾演花飛花的董秀有些關係。    路長歌因為前一晚的表演有些亢奮,回到賓館後竟然一夜未眠,一直到第二天九點大家上工他還十分清醒。所以他隻好一整天留在賓館補眠,午飯時也沒能跟隨送飯車去片場。    路長歌手機的鬧鈴設置在下午三點半,不過未等鬧鈴響起,路長歌就先被電話叫醒了。    電話是耗子打來的,聽他的語氣十分著急。路長歌緊忙從床上跳起來,問他是什麽事情。    這邊耗子聽見電話裏路長歌的聲音由迷蒙轉至清明,也簡單說了一下情況。    “有段戲,景也搭好了,設備也到位了,走戲走了幾次,演員的情緒卻調動不起來。劉導讓我問問,能不能改戲。”    路長歌眉頭一簇,編劇的通病是聽不得“改戲”兩個詞從別人嘴裏說出來。他穩了穩情緒,沉聲問道,“是哪一段?”    那邊耗子支吾了兩聲,奈何確實隱瞞不得,便隻好如實相告,“花飛花……和她那個恩客。董秀說演員太老,花飛花不可能對一個老頭子有真感情,她……她……”    “她怎麽樣?”    “她說她親不下去。”    路長歌定了定心神,繼續問道,“現場怎麽說。劉盈的意思是改戲,那張鈺呢?”    那邊耗子為難地哼哼了一下,路長歌覺得他明白耗子的意思了。    張鈺一直是站在風雲影視的角度,董秀又是風雲的演員,那麽董秀的意思就算是錯的,張鈺也要堅持。董秀說要改戲,張鈺肯定會想辦法和導演疏通。成祥不在現場,劉盈就要顧忌風雲影視的代言人張鈺的意見。    那邊耗子仿佛聽出路長歌的不滿,忙為劉盈等人開脫,“路哥,其實這事兒劉導是真沒辦法了。董秀她說……她說對著那樣一張臉她就是親不下去,誰能親的下去誰就去演。”    這話就明顯是針對路長歌了。畢竟是路長歌寫的劇本,路長歌設計的情節,而且前一晚路長歌還串過花飛花的角兒。董秀鬧這麽一出,顯然是魚死網破了。    路長歌眉頭皺得更緊,說了聲“知道了,先拍下一段”,不再聽耗子那邊追問的話語,便掛斷了電話。    路長歌坐在床上,想了一會兒,隨即輕輕一笑,那神情很輕蔑。    他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按了關機,然後一頭倒回被窩,用一張棉被包住自己。    寧友川敲了幾次門,都不見裏麵的人有反應,他索性像上一次那樣去前台要了門卡。    賓館畢竟隻是三星級,管理不是那麽嚴格。再加上賓館的前台知道九層是一個劇組包下了,經常有人過來要門卡,而寧友川又是出入九層的熟麵孔,所以也就沒在意那麽多。    寧友川拿門卡開了路長歌的房門,瞬間被室內的溫度凍結了。    路長歌習慣把空調開的很低,然後蓋棉被睡覺。    房間的窗簾遮光效果很好,房間昏昏暗暗,像是夜晚一樣。    寧友川覺得這房間就好似一處墓穴,冰冷又幽暗。而在他的記憶裏,這並不像是路長歌的喜好。    路長歌感覺有人進了房間,從被窩裏探出腦袋,高度近視讓他看不清來人的臉,但是那個身影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你怎麽進來的!”    路長歌噌的一下坐起來,上身裸著有點冷,他又把棉被裹在身上。    寧友川看見床頭櫃上有一隻黑框眼鏡,他拿起來遞給路長歌。    “導演和監製打電話找不到你,便隻好打電話給我。”    路長歌接過自己的眼鏡戴上,強壓下自己的憤怒來,“我是問你,你怎麽進來的?”    寧友川笑了一下,亮了亮自己手裏的門卡。    “你!”路長歌一陣氣結,所有的形容詞都堵在心頭,想來想去隻有兩個字最合適,隨即脫口而出,“無恥!”    寧友川又笑了一下,繞過那張床,把窗簾掀開,又打開一扇窗。窗外燦爛的陽光和四十度的空氣直灌進室內,頓時滿室的光亮和溫暖。    寧友川走到床頭櫃,拿起遙控器關掉空調,室溫漸漸回暖。    他坐在床上,看著還睡眼迷蒙的路長歌。    “你還有什麽怕我看的嗎?”他似笑非笑看著緊緊裹著被子的路長歌。    路長歌咬緊嘴唇,索性鬆開包圍住自己的被子,裸著一個上身去衛浴間洗頭臉。    寧友川看著那個光潔的後背離自己越走越遠,又看著透明的衛浴間裏,那個人一頭紮進水盆裏洗漱,他突然覺得這副景象很熟悉似的。    那實在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讓人試過一次,就再也不能忘懷。    他貪婪地看著那個背影,純白色的綢緞褲子,寬鬆的看不出被包裹住的身體曲線。但是他偏又清楚地知道那副身體的每一處奧妙。看不見,卻想個不停。    寧友川盯著路長歌肖想了十分鍾後,路長歌回來了。    他順手拿起一掛上一件格子襯衫穿起來。寧友川依舊沉默地看著他。    “我真是不明白,”路長歌先開口,“董秀有什麽好。”    他一個個係上紐扣,然後扯過椅子坐在寧友川對麵。    寧友川眨了眨眼睛,麵無表情。他不去接路長歌的話茬,以他對路長歌的了解,估計下麵一堆話等著他呢。    果然……    “你說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猥瑣了,還有臉去前台拿門卡進別人房間。我記得你以前挺紳士的一人啊,至少看起來還人模狗樣的。怎麽現在連裝個文明人兒都不會了呢?”    路長歌是地地道道的東北人,一急起來就說家鄉口音,偏偏他自己還不知道。寧友川忍著笑,依舊麵無表情。    “就說你這個每況愈下的品味吧。你怎麽能看上董秀呢?你看看她辦的這個事兒!這就不叫個事兒!”    寧友川挺想點根煙的,他知道下邊的話題還得圍繞董秀展開。偏偏這還真不是他喜歡的話題。    “人,貴在自知。”路長歌抑揚頓挫,說的痛心疾首,“她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當年她把電話打到咱家裏來的時候我就說過,我見過沒腦子的,可我沒見過這麽沒腦子的。你跟她是領證兒了還是擺席麵兒了,她怎麽就那麽確定你跟她最後一定能成呢,一心八火的把你家裏的人揪出來?”    寧友川剛才還是不想接話,現在是徹底沒話了。兩年前那件事兒他到現在還沒鬧清楚呢。隻知道董秀往家裏給路長歌打電話了,然後路長歌怒了,就離家出走了,至今未歸。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一通電話下來,董秀連路長歌是誰都沒弄清楚,路長歌卻把董秀問了個底兒掉。    路長歌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索性繼續說下去。    “再說今天這事兒,你見過一個演員高喊著‘我演不了,編劇你給我改戲’嗎?我跟你說寧友川,今兒董秀要是再為難我,可沒兩年前那麽好辦了,我可不會客客氣氣地收拾行李給別人讓地方。你也再沒有立場在我麵前給別人說話了。也犯不著為了誰到我跟前兒惡腥我!”    一番話下來,慷慨激昂。寧友川總算弄明白了,這是把兩年來憋住的氣一股腦發泄出來了。再看路長歌,一臉嚴肅沒事兒人的樣子,偏偏嘴唇抖著。    寧友川卻知道,路長歌一激動,就渾身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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