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展軼實在弄不明白這個師弟的心思,說他對自己不好吧,能大老遠冒著雨去給自己送傘;說他對自己好吧,脾氣說上來就上來,一點麵子也不給。這時的叢展軼還年輕,還不懂得揣摩別人,隻是把顧海平扔到地上的小人書撿起來遞給張鑫:“他不看那你看吧。” 張鑫忠厚老實,嗬嗬一笑就收下了。 顧海平冒著雨跑回家,雨點砸到臉上,不知道是痛還是什麽,他隻覺得胸口憋得難受。他娘見他從頭濕到腳,整個人像從水裏剛撈上來的,急道:“怎麽啦?你不是拿傘了嗎?”顧海平也不理她,一頭紮進東廂房裏。他娘怕他著涼感冒,趕緊拿幹毛巾換洗的衣裳,又叮囑他爹熬了滾燙的薑湯。 顧海平脫光了略略擦擦雨水,身上捂著大被裝睡覺。他不喜歡許山嵐,一點也不喜歡,這孩子跟他們包括大師兄在內都不一樣。許山嵐白白淨淨又不愛說話,跟個小女孩似的;許山嵐腳腕上係著銀鐲子,簡直就是個娘娘腔;許山嵐每天早上都要喝牛奶,一身奶味,而在漁村裏隻有村長家才會訂牛奶;許山嵐每天晚上都要燒熱水洗澡,而他們隻在夏天愛衝涼;許山嵐兜裏揣著小手絹,許山嵐一天換一身衣服,許山嵐不喝生水,許山嵐……總之顧海平就是不喜歡他,看不上他,從他進到叢家大院的那天起。 最重要的是,以前叢展軼更多地會注意到顧海平,所有的師兄弟裏,隻有他倆勢均力敵。他們要比練功要比吃飯要比睡覺要比念書要比一切的一切,不相上下此起彼伏。可現在叢展軼不跟他比了,他去照顧教導許山嵐了。顧海平再挑釁也沒用,叢展軼都不多看一眼。到如今,本來就屬於顧海平的小人書,都被許山嵐搶走了。 顧海平鬱悶,憋屈,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像滿身精力無處發泄,像滿腹心事無從訴說,像天上地下整個世上都跟他做對。吃都吃不香,睡都睡不穩。他娘見他在炕上翻來覆去、擰眉簇目,還以為孩子生病了,急忙問:“平啊,平,你怎麽了?跟媽說說唄?” 顧海平“呼”地一聲掀開被子坐起來,咬牙切齒地說:“我恨大師兄,我恨他!” “啊?”他娘上了心,立刻說道,”怎麽,那小子欺負你嗎?跟娘說,我去找你師傅!大不了咱不練了。” “練,幹什麽不練?”顧海平急了,“媽你別管,這是我的事。”他頓了頓,問道,“媽,我跟叢展軼誰厲害?” 他娘毫不猶豫:“那還用說,當然是我兒子。” “我倆誰能有出息?” “肯定是我兒子,他不行。” 顧海平很鄭重地點點頭,望著外麵迷蒙一片的雨霧,發誓賭咒似的說,“那我就跟他比到底!” 第9章 我去上學校1 顧海平在這邊怨氣衝天,許山嵐在那邊沒心沒肺地還往嘴裏填牛肉脯,叢展軼給他拿出本子鉛筆橡皮文具盒,說:“過兩天你就要上學了,哥帶你去學校報名,可能還要考試。” 許山嵐嘴裏全是好吃的,腮幫子鼓鼓囊囊簡直成了小豬嘴,含糊不清地說:“啥叫上學?我不去。” “上學就是學習科學文化知識,老師給你講課,你和同學們一起念書。” “我不去。”許山嵐急了,直著脖子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拉著叢展軼的手,“哥我不去,上學不好玩。” “可我們都得去,開學我們都得走,你要像以前一樣自己留在家裏麽?”叢展軼掏出手絹給小家夥擦擦嘴邊的餅幹屑。 許山嵐眼睛一亮:“哥你也去上學呀?” “嗯,都得去。” “和我一起去嗎?” “對,都在一起。” 許山嵐樂了,他以為還跟現在一樣,不過換個地方嘛,於是連連點頭:“好好,我跟你一起去。”高高興興地把叢展軼給他買的學習用品全塞到書包裏,背在背上,來回趾高氣昂地走了兩圈,還真有那麽回事。張鑫在一旁笑:“大許寶也……也要上學啦,讓老師好…好…好好管管你。” 許山嵐衝著三師兄皺皺小鼻子:“大許寶最乖了,老師最喜歡。” 夏天的暴風雨來勢洶洶,去得也痛快,下了一陣就停,轉眼間又是晴空萬裏。小孩子們光著屁股跑出去下河摸魚,或者拿水槍打水仗,或者去池塘得青蛙,嘰嘰喳喳開心無比。許山嵐吃夠了零食,把剩下的扔在炕上不管了,抹抹嘴也要出去玩。他剛跑到院門口,就聽見遠處滴滴的車喇叭聲響,又絕不同於拖拉機的嘟嘟聲,那一定是師叔殷逸來了,整個漁村,連村長都隻騎個自行車,隻有殷逸每次來都會開汽車。 許山嵐三下兩下爬到牆頭上,往土路上一瞧,果然是殷逸的小汽車,在泥地裏艱難地行駛著。許山嵐興奮極了,今天全是好事情,一下子從牆頭上跳下來,摔了個屁墩,也顧不得褲子上的泥,轉身往院子裏跑:“師父——哥——師叔來啦!” 叢展軼和張鑫一起從東廂房裏走出來去迎接。直到汽車在院門口停下,叢林才背著雙手,緩步走出屋子。他一直頗為嚴厲,即使師弟來看他,也不見得臉上有一絲喜色。 許山嵐跟在叢展軼後麵,他性子靦腆而內向,隻會對極熟的人才會熱絡。師叔一個多月才會來一次,談不上有多親近,不願意主動上去打招呼。隻是殷逸每次來都會帶很多好吃的,他又有些嘴饞,所以還是要接一下的。 沒想到從車裏最先出來的卻不是殷逸,而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一眼瞧見了許山嵐,激動地張開雙臂,叫道:“大許寶!快過來!” 許山嵐愣住了,他覺得眼前的女人十分眼熟,仔細一看竟是媽媽,可又覺得陌生得很,不由自主往叢展軼身後躲。 許母幾步走過來,用一種極為期盼渴望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兒子:“大許寶,是媽媽呀,你不認識媽媽了嗎?” 許山嵐沒回答,又往後躲了躲。許母蹲下身,柔聲說:“來呀寶寶,讓媽媽抱抱,你不想媽媽嗎?” 許山嵐不回答,揚起小臉看向叢展軼。叢展軼撫摸小家夥的頭頂,慢慢點點頭。許山嵐鬆開手,試探似的向母親那邊走了幾步,細聲細氣地喚道:“媽…媽媽……” 他曾經多少次希望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媽媽守在身邊,曾經多少次夢到被媽媽抱在懷裏恣意愛憐,曾經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隻為能見媽媽一麵。可如今,母親真的出現在眼前,許山嵐小小的心中,卻隻覺得生疏,還有些難堪,連這種最親密的稱呼都陌生了起來,叫得十分勉強。 許母卻一點沒有聽出來,她沒有理會到孩子跟她刻意保持的距離,一把拽住許山嵐的手臂,把他拉到懷裏緊緊抱住,感受著小孩子特有的柔軟和溫暖,閉著眼睛,口中喃喃地道:“孩子,好孩子……”眼淚流了下來。 叢展軼望著母子相擁的場麵,麵無表情,目光很冷淡。忽然一個人拍拍他的肩頭,笑道:“估計你又當爹又當媽的日子要到頭了。” 叢展軼回頭看時,忙一鞠躬,喚道:“師叔。” 殷逸低聲說:“大許寶的媽媽想把他接回家去。” 叢展軼說道:“又把這個兒子想起來了麽?不想要的時候就踢開,想要的時候就摟回去,以後再不想要呢?再踢回來?” 殷逸愣了一下,訝異於叢展軼話中的譏諷,沉默片刻說:“那是他們家的事,她畢竟是山嵐的母親。” 叢展軼抬頭和殷逸對視一眼,平靜地道:“我沒有媽,隻怕比這個有媽的還要好些。” 這時叢林走過來說道:“都進屋吧。展軼,去,倒點水,切個西瓜。” 許母擦擦眼淚,不太好意思地站起身,拉著許山嵐往正屋走。許山嵐回頭望著大師兄,見叢展軼沒有什麽表情,隻好跟著進去。 許母說了很多感激的話,又拿出一份厚厚的禮。叢林跟她客套了幾句,見她拉著許山嵐不願鬆手,知道他們母子半年多不見,想必有很多話說,便道:“今晚在這住下吧,我讓展軼去西屋睡,你們娘倆好好聊一聊。” 這番話正中許母下懷,站起來又感謝好一陣子,這才帶著許山嵐進了東屋。叢展軼默默地把炕上的零食都收拾好,放到一邊,卷起自己的被褥搬去西屋,換了一套新的來。 許母滿身心全是兒子,招呼叢展軼一句,見他神色淡淡的,也就不多說,拉著兒子的手問長問短。把買來的果脯奶糖餅幹等等零食放到炕上,一樣一樣塞到許山嵐的手裏。 許山嵐本來吃了不少了,但他嘴饞,忍不住又吃了幾樣。母子相親本是天性,更何況半年固然很長,但實際說起來也算不得太長,不一會就熟悉了,攬著母親的脖子甜甜地叫:“媽媽,媽媽。”聽得許母鼻子一酸,差點又掉眼淚。 許母本來是冶煉廠的普通工人,長得非常漂亮,細高挑的大個兒,長頭發微帶點卷。肌膚白而細膩,眼睛又大又亮,長長的睫毛跟扇子一樣,忽閃忽閃就把男同事的魂兒都忽閃沒了,號稱冶煉廠一朵花。 許山嵐的父親本來是高幹子弟,文革時全家被打成右派,下鄉勞動改造。回城後沒有文憑,到冶煉廠也當個工人。那時工人是最光榮的職業,同樣都是工人,性質可大不一樣。許母根紅苗正,絕對的窮苦出身,許父卻是個黑五類,受盡奚落嘲笑。誰也沒想到這兩個人能搞到一起去,一廠子的人都哀歎,這朵鮮花算是插牛糞上了。許母為了許父,可以說付出很多,娘家說什麽也不同意,甚至跟許母斷絕往來。許母在一個晚上冒雨跑出家門,跟許父“私奔”了。 兩人的婚禮極為簡樸,來慶祝的親戚朋友加起來還沒有十個人。許父抱著許母對天發誓:一輩子都對你好,不離不棄。 許父發誓的時候是實心實意的,但現實轉變太快了。幾年以後,許山嵐的爺爺得到平反,全家人搬回政府分配的小樓裏住,許母自然也跟了過去。知識分子家庭,和一個老百姓出身的兒媳婦,矛盾立刻突顯出來。誰都覺得自己有理,誰都覺得對方難以容忍,誰都覺得自己為對方付出很多很多。 就在許母懷上許山嵐的時候,許父跟自己母親的一個學生好上了。許母還給許山嵐喂奶,無意中得到了消息,跑到冶煉廠大鬧一通。廠長、婦女主任、辦公室主人全出來勸她,弄得許父在廠子裏待不下去。但他爹有能耐,用關係居然把許父給調入了政府部門進了機關。 於是許父更加猖狂而得意,許母更加憋屈而憤怒。兩人的架從家吵到單位,又從單位吵到家,吵得愁雲慘霧雞犬不寧。許母堅決要離婚,但那時離婚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更何況許父調入了政府部門,離婚仕途就全完了,許家完全不同意,動用各種手段做許母的思想工作。 這件事一拖就是五六年。許母鐵了心要跟丈夫離婚,鐵了心要把官司打到底,鐵了心要得到兒子的撫養權。那邊許家有勢力有後台,她沒辦法,幹脆把許山嵐送到叢林這邊來,專心致誌跟許家鬥。 如今事情終於有了眉目,許家實在不願意跟這麽個甚至有些瘋魔的女人對峙下去,同意離婚,但前提是,許山嵐歸他們。許父跟那個女學生好了這麽久,隻生了一個女兒。他偷偷去算過命,命裏就許山嵐這麽一個兒子了,那個老先生別有深意地說:“一段緣分的結束,就是另一段緣分的開始,這件事處理不好的話,恐怕你要絕後。” 許母千裏迢迢奔過來,就是要把許山嵐接回家,得到孩子的撫養權,然後徹底跟許家斷絕關係。 她看著兒子大口大口地吃東西,既欣慰又難過,既舒心又有些傷感。她慈愛地摸著許山嵐柔軟的頭發,問道:“嵐嵐,媽對你好嗎?” 許山嵐點點頭,喝了一口汽水。 許母追問一句:“那,是媽媽對你好,還是爸爸對你好?” 許山嵐毫不思索地說:“都好。” “怎麽能都好?!”許母生氣了,聲音高亢起來“你爸對你好嗎?他給過你什麽呀?!” 許山嵐有點怕,猶豫了一下,說:“媽媽…好……” “對了,這才乖。”許母笑起來,可這笑隻一下,還沒等許山嵐看清楚又斂了。她嚴肅地說:“嵐嵐你要記住,你爸不是好人,你爺爺你奶奶都不是好人,還有你姑姑,他們一家子都不好,他們欺負你媽媽。他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她一提到許家人就是一肚子的怨氣委屈,恨不能把許父的種種劣性全都告訴這個唯一的兒子,讓他從小就恨他父親,一輩子都恨。 許山嵐好吃的也不敢吃了,怯怯地看著母親。媽媽說的這些他全聽不懂,爸爸就是爸爸,爺爺奶奶就是爺爺奶奶,怎麽就不是好東西呢? 許母說一陣,喘了幾口氣,問道:“嵐嵐,媽媽問你,如果媽媽爸爸要分開,你是跟媽媽在一起,還是要跟爸爸在一起?” 許山嵐不明白,什麽叫分開?什麽叫在一起?他驚疑不定地問:“媽媽,你不要我了麽?” “沒有,媽媽沒說不要你。媽媽要你,媽媽怎麽會不要你呢?”許母解釋,“媽媽就是問你,你是要跟媽媽,還是要跟爸爸?” 許山嵐睜著大眼睛,淚水慢慢地匯聚,汪不住了掉下來一滴。他小小的嘴唇在顫抖,他問:“媽媽,你不要我了麽?”話音未落,又掉下來一滴。 許母急了,她的耐性已經被曠日持久的官司和爭吵磨得一幹二淨,就算麵對自己兒子,也沒有更多。或者說,正因為是自己兒子,是自己千辛萬苦把他生下來的,他就更應該向著自己,更應該跟著自己。她尖銳著嗓子說:“不是不要你,是你說,你要跟我還是跟你爸!” 許山嵐的眼淚成串兒滴落下來,他隻是問:“媽媽,你不要我了麽……” 第10章 我去上學校2 許母大叫著說:“我不是不要你,你沒聽明白嗎?!”嗓門大得出奇,許山嵐一下子嚇呆了,怔怔地瞧著媽媽,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許母也發覺自己太過激動,但她有點控製不了。她深吸一口氣,把心頭的煩躁逼回去,勉強壓低聲音勸慰孩子:“媽媽愛你,一直都愛,你願意跟著媽媽嗎?” 許山嵐神情惶惑,輕輕點點頭。 許母微笑著抹去孩子臉上的淚珠:“媽媽也想跟你在一起,不跟你爸爸在一起。” 許山嵐說:“我要跟爸爸在一起,我跟爸爸媽媽在一起。” 許母憤怒了,她狠推了許山嵐一把,差點把孩子摔個跟頭,她擰起眉毛叫著:“你怎麽就聽不明白呢?你怎麽還惦記你爸呀?你爸他不是好東西,他不要你了你懂不懂?!他根本就不要你啦!”許母突然哭出聲來,“他不要你了……他根本不愛你你明白嗎?……他變心了……”她掩著臉,淚水不可抑製地從指縫間流淌出來,像無法挽回的感情。 許山嵐呆呆地站著,看著媽媽哭得這樣難過,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許母不停地哭喊著,隱忍許久的悲傷統統發泄出來,有些歇斯底裏:“你爸是個什麽?他什麽也不是,他爸他媽他一家子沒一個是好人!你怎麽還能惦記他呀?這世上隻有媽媽對你是真心實意的好,你明白不明白啊?!”許母張著淚眼望向許山嵐,孩子一臉無助而惶恐,像隻受驚的小鹿,懵懂得近乎可恨。 到底是許家的根,到底是姓許,無論如何心裏還是念著他爸。許母又生氣又失望,痛苦難當。想起自己生他的時候遭罪的一天一夜,想起抱著孩子去廠子裏找那個負心人算賬,想起沒臉回娘家哭訴無門,想起為了這孩子和許家人吵了一架又一架,想起迫不得已差點給廠長跪下求了一間單身宿舍養孩子,想起許家就是為了他才拖著自己不肯離婚,想起要不是有這個孩子放心不下自己早就走了……她付出了這麽多換來的是什麽?丈夫的背叛、婆家的唾棄、不幸的婚姻,還有這個到現在仍然心心念念自己沒良心的父親的兒子。 許母越想越傷心,多年來的委屈怨懟滿腹辛酸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在自己親生兒子麵前爆發了。 許山嵐吃驚而又害怕,眼前這個女人和自己記憶中的母親沒有絲毫共同之處,失控而激動、大喊大叫大哭大鬧,簡直像個瘋子。他瞪大眼睛手足無措,眼淚都沒了,隻剩下忐忑不安。忽然覺得背後一暖,陷入一個熟悉的懷抱,許山嵐還沒等回頭,已經像個受了委屈似的喊出了聲:“哥——”他終於見到了最親的親人,撲到叢展軼懷裏放聲大哭。 孩子的哭聲尖銳而清亮,在傍晚時分的庭院裏回響著。叢林父子、殷逸都走了過來。叢展軼生性內斂,對別人情緒外露的表現很是厭惡,更何況許母這樣大失體統,還把許山嵐嚇成這個樣子。他抱起許山嵐,沒有理會許母,走到院子裏溫言哄勸:“別哭了,哥在這呢。” 叢林也有些看不過去,但對方是個女的,他又不好說什麽,隻說:“你沒事吧?” 殷逸走過去,他跟許母很熟,兩人是遠房表兄妹,所以許母才會想起來把許山嵐送到這裏,防止許家找到孩子。 殷逸拿出手帕抵到許母手上:“別哭了,瞧,你都把孩子嚇到了。” 許母接過手帕,捂著臉,抽抽噎噎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她咬著牙,平複著胸口的酸澀,漸漸安靜下來,對著殷逸勉強一笑,“沒事…我沒事……” 叢林無奈又不耐煩,他性子粗獷,對女人一向沒什麽辦法,背著手去廚房看看飯菜準備得怎麽樣了。殷逸坐到許母身邊,問道:“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許母攏了攏有些亂的發梢,擦幹眼淚,“孩子是一定要歸我的,我帶著他一起過。” 殷逸猶豫了一會,輕輕地道:“有些話我覺得應該跟你好好說一說。山嵐這孩子我也瞧了一年了,長的好,腦子也聰明,是個練武的材料。你現在條件一般,養個孩子會很吃力,不如就放在這裏,等條件好些再接他回去。” 許母擺弄著被淚水浸濕了的手帕,低著頭不吭聲。 殷逸繼續說道:“在你那邊,許家家大業大,想要帶走孩子是早晚的事。法庭固然能判給你,但那種判決你也明白,不過白紙一張,其實也抵不了多大用處。更何況剛才你也看到了,山嵐太小,不懂你們之間的恩怨,他還是需要爸爸的。他要回許家看父親看祖父母,難道你能攔著嗎?就算你攔住了,他小的時候隻能聽你的,但長大了呢?他會恨你的。” 殷逸停頓片刻,補充道:“山嵐在這邊,別的我不敢說,許家想要找到他帶走他,恐怕就得難些。”他說的很平靜,甚至柔和,但許母是知道這個表哥的手段的。他說是“難些”,其實就已是在保證,隻要許山嵐在這裏,許家人就帶不走他。 許母很長時間都沒有開口,緊抿著唇,這使得她本來圓潤的臉透出幾分剛強。她抬起頭,看落日在天邊一點一點沉下去。好半天之後,許母直直腰,說了一句影響許山嵐一輩子的話,她說:“那就這樣吧。” 既已下定決心,許母心緒竟一下子平複下來,許山嵐到底想跟誰、更愛誰,這種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他不在自己身邊,可也不在許家那裏。許母覺得舒心許多,把帶來的零食和玩具又全都拿出來,到院子裏逗孩子。 可許山嵐說什麽也不肯再跟她了,隻緊緊攥著大師兄的手。許母勸了他好一陣,才乍著膽子從許母手裏接過果脯,又“嗖”地鑽回叢展軼懷裏,弄得許母又好氣又好笑,可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