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東西置辦齊了,先藏在離學校最近的羅亞男家裏,說好一放學就去。    誰也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生日會,根本就沒開起來。    三個人一出校門,剛剛拐個彎,就被一輛警車給攔下了。走出來的正是上次給許山嵐錄筆錄的那個民警,許山嵐隱約記得他似乎姓高。這位姓高的民警態度還是挺和善的,對他們說:“筆錄還需要再完善一下,對破案十分有幫助,你們能不能再去一趟派出所?”    許山嵐和羅亞男對視一眼,覺得這件事不過舉手之勞,便點頭答應。王鶴一聽也挺興奮,派出所啊,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湊湊熱鬧也不錯,於是也跟著去了。    如果三個孩子留個心眼,如果沒這麽單純,如果多些閱曆,就會發現這件事從頭到尾透著詭異。找他們為什麽不趁著他們在學校的時候?為什麽不提醒他們可以通知家長?說白了他們就是對警察太信任了,警察一直是正義的化身,良善的保護,卻不知道為善的人也可以作惡,執法人員也可以犯法。    三個孩子被帶到派出所,許山嵐和羅亞男分別去了兩個房間進行詢問,隻留下王鶴孤單單地坐在接待室裏。王鶴以為他們很快就會出來,沒太著急,小心翼翼而又充滿好奇地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觀察個遍,連牆上的釘子都數清楚有多少個了,那兩人還是沒出來。    王鶴著急起來,他先問警察阿姨再問警察叔叔,都說讓他再等一等,也許馬上就能走。可時鍾慢慢又過去半個小時,這時已經晚上七點半,許山嵐和羅亞男進去足足有一個半小時了,王鶴實在受不了,乍著膽子從接待室裏走出來,正巧遇見匆匆而來的姓高的警察。王鶴連忙衝過去問:“警察叔叔,我們能走了麽?”    高義臉色不太好看,透著鬱悶和惱怒,喝道:“走走走走什麽走啊你,急什麽?!”    王鶴嚇得瑟縮一下,咽了口吐沫。    高義也發覺自己語氣太過生硬,降低聲音盡量柔聲道:“小朋友你先回家吧。”    “那……那嵐子和亞男呢?”    高義麵色一沉:“他們要接受調查。”這句話語氣嚴峻,一下子就把王鶴給砸蒙了,他從警察的神態中發覺事情可能根本沒有那麽簡單。他的心跳得像擂鼓,完了,出事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嵐子要蹲大獄了。這個念頭讓他渾身直冒冷汗,二話不說,轉身就跑了出去。    高義長籲一口氣,有些煩躁地爬爬頭發,接了一大杯涼水,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個幹淨。本來由他和張岩負責審訊許山嵐,說實話高義沒太把麵前那個笑容有些靦腆,不愛說話的男孩子當回事。可他後來才發現,這個男孩子根本沒有表麵上這麽溫吞綿軟,任你隨意掐捏。    審訊是需要技巧的,高義先用極為平淡的語氣,讓許山嵐把當時拉架的過程從頭到尾又詳細地描述了一遍,隨意詢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然後他說:“你提供的筆錄都是真實的吧?”    許山嵐點點頭:“嗯。”    “可是,怎麽有人跟你說的不一樣呢?”高義拿過早就準備好的另一份筆錄,“有人說,你才是打人的那個。”    “啊?”許山嵐隻覺得好笑,“我?叔叔你弄錯了吧。”    高義不理會他的反問,隻說:“不止一個人對警方這麽說,當時有很多孩子目擊了過程。”    許山嵐緊張起來,他下意識地捏緊拳頭,臉色冷了下來,這竟使得這個少年帶著幾分倨傲,他說:“我沒有。”    高義沉吟片刻,問了幾個和案情毫無關係的問題:“聽說你是學武的?”    “是。”    “從小就學麽?”    “是的。”    “父母也不在身邊?”    “對,我跟我師父和大師兄學。”許山嵐猛然醒悟過來,他立刻說,“我想給我哥打電話。”    “不用急。”高義含義不明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撫,“我們已經派人通知他了。”    許山嵐一聽說叢展軼會得到消息,心情放鬆下來,沒那麽緊張了。    高義繼續問他:“你為什麽要學武呢?”    許山嵐眨眨眼,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茫然地搖搖頭。    “你練得怎麽樣?”    許山嵐選了個比較謙虛的說法:“還行吧。”    “獲過獎?”    許山嵐點點頭。    高義又笑了,他低聲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冒犯了你,對你不客氣,比如說欺負你,你會不會用學過的武術來對付他?”    許山嵐說:“當然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也不能平白無故欺負我。”這是師父教他的,他記得很清楚。    高義接口道:“於是你就打了死者。”    “什麽?”許山嵐皺皺眉頭。    “死者曾經仗著自己年齡大身材魁梧,欺負過你,所以你才會還手,才會和他打架,然後失手把他打死。對不對?”    許山嵐蹭地站起來,叫道:“我沒有,才不是,你胡說八道!”    高義見男孩子急了,這正在意料之中,他和寫記錄的張岩對視一眼,起身按住許山嵐,平靜地說:“不用這樣,你跟警察叔叔說實話,沒有關係,老師不是教過你應該誠實嗎?”    “我沒有,我就是沒有!”許山嵐眼中閃著怒意,漲紅了臉,他覺得受到了侮辱,“我跟你們說的都是實話,你愛信不信,我要回家!”    “回家?!”高義沉下臉,冷冰冰地說,“你不說實話,就別想回家。”    “我說的就是實話!”    “你撒謊!”高義一字一字迸出來,象機關槍在吐子彈,“已經有很多人向我們提供線索,人就是你打死的。我告訴你許山嵐,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不說實話,今天就別想從這裏走出去!”    高義居高臨下地緊盯著他,聲色俱厲,麵目猙獰。麵對警察的威壓,許山嵐的臉白了,襯著眉目像墨一般黑。少年輕笑了一下,毫不猶豫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言不發,轉身便向外走。    高義和張岩萬萬沒想到許山嵐能這麽有脾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透著極為明顯的挑釁意味。高義掛不住臉,他還沒見過這麽囂張的犯人——他現在已經把許山嵐當成犯人了,高義撲過去一把拽住許山嵐的胳膊:“你站住!”    許山嵐慢慢回過頭,瞧一眼高義伸過來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得過了分。然後也不知他手腕怎麽一抖,一下子從高義的掌控中掙脫出來,拔腿竄到門口。    張岩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少年的動作能這麽快,下意識地側身一攔。許山嵐身手極為敏捷,一手撐住桌子的邊沿,提氣曲膝,刷地從張岩身邊飛躍而過。    要這麽就讓這個男孩子跑出審訊室,高義和張岩以後也不用幹了。高義拔出配槍大吼一聲:“站住!不許動!”    許山嵐嚇了一跳,愣住了,與其說是被高義嚇愣了,還不如說是被黑洞洞的槍口嚇愣了。這東西不隻說明了它的威力,更說明麵前兩人的身份。許山嵐這才意識到,他們是警察,警察到底該不該打呢?    就在少年一愣神的功夫,張岩訓練有素地衝上來,手銬一抖,就把許山嵐的手腕給銬住了。高義握著槍,惱羞成怒,上去狠狠給了許山嵐一拳,怒喝:“還敢跑?你再跑試試?!”    他要是能早知道這一拳的後果,他肯定不會下手的。        第44章 釋放        三個孩子都是和家裏請了假的,所以回來晚了誰都沒在意。叢展軼知道自己回家晚,還特定叮囑陳姨不必做晚飯。他又和金寶城出去喝酒了。上一次叢展軼中途突然離開,弄得金寶城臉上無光,大家都很不自在。金寶城還以為是龔愷把叢展軼給得罪了,還甩了他一個耳光,臭罵一頓,告訴他這個月白做,一分錢都不會給。    金寶城沒想到自己再次陪著小心邀請叢展軼喝酒,對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還在酒桌上聊天時,尋問一句龔愷的情況。叢展軼問得漫不經心,但金寶城是什麽人?那是老油條一個,立刻明白了叢展軼的意思,給秘書使了個眼色,叫人把龔愷接了來。    龔愷也很詫異,他以為自己這次真完了,依金寶城心狠手辣的性子,肯定得把他賣給個施虐狂。現在有這種嗜好的人一點也不少,說不定每個人心裏都有這種傾向,隻不過你有沒有這個機會和實力表現出來。    龔愷接到電話,一秒鍾都沒敢耽擱,捯飭捯飭走進了包廂。他低著頭,一副小心翼翼而又靦腆羞澀的模樣,對著一桌子的西裝革履,隻輕輕叫一聲:“叢先生。”然後就沒動靜了。金寶城假裝生氣地踢了他一腳:“傻愣著幹什麽?快去叢老板身邊坐下!”    服務員趕緊加了一把椅子,放在叢展軼的身邊。龔愷給叢展軼倒了杯酒,他的半邊臉還紅著——金寶城那一巴掌打得真不輕,顯得十分可憐,囁嚅著嘴唇好一會都沒說出話來,急得金寶城心裏暗罵: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幸好叢展軼沒計較這些,他把那杯酒接過來喝了,微微一笑。然後轉過頭來繼續跟身旁的張老板說話,從頭到尾沒搭理龔愷。龔愷就這麽坐著,偶爾給叢展軼倒到酒,不聲不響而又恰到好處。    金寶城看在眼裏,忽然就明白了,敢情人家叢老板就喜歡這樣的,就好這口兒。金寶城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明天簽約估計就差不多了。    叢展軼在酒桌上輕易不開口,隻聽別人說,神色永遠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來。這時桌上的大哥大響了,叢展軼做了個手勢,拿起電話接聽。他一聽電話,說話的人都不說了,都等著他。誰知叢展軼剛聽半分鍾,臉上的神色就變了。金寶城從來沒見過他的臉色能這麽難看,鐵青鐵青的,眼中透著一抹戾氣。這時的叢展軼完全不像個古井不波的商人,竟有幾分凶狠。金寶城不知怎麽打個寒噤,咽了一口吐沫。    叢展軼“霍”地站起身,沉聲道:“對不起了各位,我有點急事需要趕回去,哪天我做東,請各位小聚一下算是賠罪。”    眾人紛紛起身:“哪裏哪裏,小叢太客氣了……”“這話見外了啊……”    叢展軼略略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轉身離開。龔愷識趣地悄無聲息地閃在角落裏,金寶城一直送到門外。    叢展軼根本顧不上那些人,車子開得飛快。電話是陳姨打來的,語氣張皇無助:“展軼啊,嵐子的同學來了,說嵐子被警察帶走了要什麽協助調查,這都三個多小時了還沒放出來。展軼啊,你快去瞧瞧,別出什麽事!”    叢展軼都不用多想,馬上明白了是因為前幾天許山嵐作證的事。說實話這個時候他還沒怎麽擔心,隻以為是警察要完善筆錄,隻不過拖延的時間有點太長了,而且還沒有事先給他打電話。派出所畢竟不是什麽好地方,把孩子留在那裏這麽久,想幹什麽?    叢展軼挺生氣,但也沒驚動誰。民不與官爭,能不和那些人打交道最好不打,先把嵐子帶回家再說。    叢展軼趕到派出所已經快九點了,工作人員大部分已經下班,隻剩下門口值班的。叢展軼說明來意,那人愛答不理的:“行行,你先等會兒。”說完走進去不見了。    這一等又是十五分鍾。叢展軼頻頻看表,怒氣積壓得越來越重,他本來就沒什麽耐心,這三年被殷逸打磨曆練得差不多了,但一遇到許山嵐的事,仍然控製不了。    好不容易裏麵拖拖拉拉腳步聲響,一個警察麵色疲倦地出來,翻翻眼皮看看叢展軼:“你什麽事?”    叢展軼強壓著火氣:“我找個孩子,叫許山嵐。”    “嗯,你是他什麽人?”    “師兄,一起習武的師兄。”    警察翻一翻記錄:“哦,許山嵐是吧,依法傳喚,你十二小時之後再來吧。”    “傳喚?”叢展軼眉頭深深地籠起,“為什麽要傳喚?不是目擊證人做筆錄麽?”    警察嗤笑了一下:“你問我我問誰?你瞧瞧——”他把手裏的記錄本扔到叢展軼麵前,“這有傳票,上麵寫的名字。”    叢展軼仔仔細細看一遍,果然是許山嵐的傳票,他心裏的疑惑更深了,問道:“傳票得本人簽字,怎麽沒有?”    警察拿過來找一找:“諾,在這裏,是你師弟不肯簽。”叢展軼低頭看過去,傳票下麵一行小字:被傳喚人拒絕簽名。    叢展軼不理會這些:“我要求見我師弟一麵。”    “二十四小時以後。”    “打個電話也行。”    “二十四小時以後。”    叢展軼怒氣上湧,高聲道:“我師弟不過是做個證,你們憑什麽把他關起來?!”    警察不在意地聳聳肩,看樣子像叢展軼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有礙偵查,按法律規定可以不通知家屬。你二十四個小時之後再來吧。”    看樣子也不可能問出什麽結果了,叢展軼咬牙走出派出所,站在涼爽的夜風裏冷靜了一會。回頭見到一對老夫婦也守在門前,愁苦滿麵,憂心忡忡。他上前問道:“您二老是羅亞男的父母吧?”    “是啊。”羅父說,上下打量了叢展軼一番,“你是……”    “我是許山嵐的哥哥,我姓叢,羅亞男也沒出來麽?”    “沒有啊,唉——”羅父長歎一聲,“這叫什麽事,也不讓見,幾句話就把我們給打發了。唉——”    “我要告他們去!”羅母剛剛哭過一場,紅著眼睛。    “告誰呀,人家就是警察,先把孩子弄出來再說吧。”    叢展軼沒再多說,他走到一旁,給殷逸打了個電話,然後開始聯係各方各麵的朋友。殷逸得到消息,既吃驚又憤怒,一改往日沉穩淡漠的性子,說道:“你先聯係xxx,我和你父親馬上就過來。”想了想又補充道,“算了,還是我打電話吧。”    劉小良也守在辦公室,他根本沒心情回家去。孩子已經問過了,不用說,一看臉色就知道,人是他打死的,雖說是誤殺。劉小良把兒子痛揍一頓,但又能怎麽樣?隻要一進監獄,這輩子全完了。劉小良就這麽一個兒子,親生父親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把兒子投入監獄的事情。    他幾天幾夜沒睡著覺,才算想到這麽個辦法。劉小良事先也是查過的,許山嵐的父母都在外地,正在習武,師父開了個武術學校,師兄做點買賣,似乎沒什麽勢力。他沒想到許山嵐背後有個殷逸,沒想到殷逸隻是不顯山不露水而已。直到副局長親自給他打電話,他才發現這件事做得太倉促了,很多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就動手了。    劉小良手指按著額頭,現在隻有兩條路,要麽把許山嵐放走,要麽硬頂著壓力幹到底,隻要許山嵐承認誤殺,以後的事就全好辦。副局長又怎麽樣?打電話過問一下不過是給別人個麵子,在中國做事,不怕不按程序,就怕按程序。    劉小良前思後量了很長時間,決定先去看看情況。    他進審訊室的時候,高義和張岩還在問。許山嵐挨了打,半邊臉腫脹起來,襯著他白皙的肌膚,顯得格外刺眼。許山嵐雙腳被拷在椅子腿上,身子往後拉,手臂繞過椅子靠背緊緊靠在最低端,整個人呈一個向後彎曲的弓形。    這個姿勢極為難受,換個人早就不行了,脊椎骨簡直像要裂開一般劇痛,還驗不出傷痕來。饒是許山嵐從小下腰,但一拷一個多小時還是痛得滿身大汗。體力流失嚴重,眼睛都充了血。他死命地咬著唇,臉色像雪一樣白。    劉小良一見之下大吃一驚,他也沒想到兩個警察能下手這麽狠。尤其是許山嵐臉上的淤痕實在太過明顯,簡直有點觸目驚心。他沉下臉,問道:“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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