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雲沉默了。 如果他隻是為了向沈思博耀武揚威,“你看為你連坐牢都不在乎的沈諺非到我身邊來了”之類,他不需要低聲下氣到這種地步。沈靜雲不會向任何人低頭,沈仲秋麵前是這樣,沈思博麵前更是這樣。 而麵前的他,極力地忍耐著,那種重量幾乎要將他壓迫得抬不起頭來。 “如果你不打算說的話,那麽我走了。” 沈諺非知道,沈靜雲不想說的什麽人都別想從他嘴巴裏撬出來。轉身的那一瞬間,對方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樣的用力。 沈諺非愣住了。 “跟我走,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的聲音低沉,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碰過沈諺非,如果有,那也是拎著沈諺非的領子說著傷人的話。 “我承受不起。”沈諺非要甩開對方,沈靜雲卻拽的更用力了。 “跟我走。”沒有從前命令的語氣,甚至是帶著懇求的意味。 沈諺非握緊了拳頭,對方的手指紋絲不動。 “好啊,你說你求我啊!你多求求我也許我就跟你走了啊!” 沈靜雲從不求人,沈諺非不相信自己這麽說了,這個家夥還不會勃然大怒? “我求你跟我走。”沈靜雲幾乎想都沒想,就說出口了。 “哈?什麽?”沈諺非的嘴巴可以裝下雞蛋。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求”這個字竟然會從沈靜雲的嘴巴裏說出來。 沈靜雲幾乎要把沈諺非拉進自己的懷裏,他認真的表情就像是在求婚一樣。 “我求你了,跟我走吧。無論你有多討厭我多恨我都好,不要回去沈家,我會把你照顧的很好。如果你想學會計或者金融,你都可以去學。我不會讓你參與我和沈思博的鬥爭,你隻要在我身邊過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了。諺非,跟我走。” 作為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說“跟我走”,而且還說了不止一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沈諺非笑不出來。 他猜不透沈靜雲的意圖,隻是對方的認真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沈諺非的身上沒有一分錢,除了母親過世之後留下的那個存折上的那點錢,他可以說一無所有。但是這世上,他可以去依靠任何人,但絕對不是沈家的兩兄弟。 “我自己可以照顧好我自己。”沈諺非最終還是掙脫了沈靜雲的手,“二少爺,剛才你真難看,求一個被你叫做‘小賤種’的人,一個被你恨的牙癢癢的人,一個你從來都不屑的人。” “你說了如果我求你,你會跟我走的!”沈靜雲的臉色完全變了。 “二少爺,你沒搞錯吧。這麽些年你看過的合同無數,見過的官司無數,玩過的花招無數,竟然沒有聽明白我剛才說的是‘也許’?”沈諺非扯起唇角,“我不想看見你。你打擾了我出獄的好心情。我欠你的——這三本書已經還給你了。對於破壞了你整垮沈思博的計劃我也用兩年的青春來賠償了,我沒有拿沈伯伯一分錢遺產,所以我們也兩不相欠了。” 沈諺非大步離開,身後的沈靜雲佇立在那裏。 在沈諺非看不到的地方,沈靜雲的喉頭不斷壓抑著什麽,手指掐著前車蓋,指尖泛白,他死死盯著沈諺非的背影,像是要將他定格在時間裏。 沈諺非覺得輕盈了很多,一陣風自耳邊遊走而過,他的心緒緊跟著飛揚而起。 淩少白說的很對,自己太傻了,他不該卷進沈家的一切爭鬥裏,他不該總想著能為沈思博做什麽。他活著,是為了自己。 沈諺非的母親很喜歡種花,而沈仲秋一向對這位平民妻子愛護有加,買了一處花房送給她作為生日禮物。這是沈諺非的母親這麽多年以來唯一從沈仲秋那裏得來的。她是一個從來不爭名奪利的女人,她從不接受沈仲秋送給他的房產甚至於昂貴的珠寶首飾一樣也沒有。來到那個花房,玻璃門緊鎖,裏麵的花卉早在沈諺非決定去法庭之前就被他送給別人了。母親遺留下來的花卉,他不會任由它們被人忽視默默枯萎。 拿出鑰匙,沈諺非打開了玻璃門。他隨手拿起一把生鏽的小鐵鏟,來到花房的角落裏,將地磚翹起,那裏還放著一個被牛皮紙包裹著的東西。 沈諺非呼出一口氣,他一直在擔心自己回來的時候,這些東西會不會就不見了。將牛皮紙打開,裏麵的東西完好無損,隻是略微有些泛黃了。那是母親的存折。 她不曾想過要沈仲秋一分錢,但是卻用自己的能力為兒子打算。這些是母親用自己栽種的花草插花賣出的錢。當時沈仲秋還好笑地說過自己的太太不需要做這些,而母親卻說這是自己的興趣愛好,看到有人喜歡自己的插花會覺得幸福。 沈諺非去銀行將這筆錢取了出來。他穿著囚服,不免被銀行的人白眼。看來監獄長說的沒錯,既然出了那個鬼地方,確實要換一身行頭了。他拿著錢去了最近的超市,選了一套廉價的t恤還有牛仔褲,買了最便宜的換洗底褲。換上之後,他看起來正常許多,大街上也沒有人對他行注目禮了。 找過一家銀行,他為自己開了一個戶,並且開通了外匯和黃金買賣的功能。路過一家電子用品商店,看著櫥窗裏陳列的那些手機,他輕笑了一聲。手機對他而言是沒有用的東西,因為他沒有任何需要聯絡的人。但是,他迫切地需要一台電腦。商場裏的電腦對於沈諺非來說並不經濟,他不知道自己這種沒有收入的時間會持續多久,所以母親留下的每一分錢,他都要節省。 來到舊貨市場,沈諺非掏了一部廉價ibm。配置雖然不是最新的,但是對於他而言電腦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上網,他不打遊戲也不用電腦作圖,配置不需要太高。 下一步,就是讓錢生錢。 第12章 獨立 他來到一家廉價連鎖酒店,這裏允許客人無限製免費用網。沈諺非要了一間最便宜的房間,訂了三天。來到房間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電腦,上網,下載所有自己需要的軟件,打開股票交易市場,外匯買賣,炒黃金的話最旺盛的時間是在半夜,所以現在不急。 沈諺非開始細細分析各支股票的走向,它們的投資方向,查閱新聞瀏覽市場動態,幾乎大半個晚上過去了,他的脖子有些酸疼,向後伸了個懶腰,這才覺得真的累了。 而沈家的本宅裏,沈思博端坐在沙發前,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旁的沈洛纓已經很困倦了,卻仍要強打起精神來。 “所以呢,你從早上一直找到晚上,連他去了哪裏你都不知道?” 站在沈思博麵前的是司機阿誌。他是子承父業的最佳代表,他的父親在為沈仲秋開車的時候被沈氏對手雇傭的殺手誤殺,阿誌是被沈仲秋培養長大的。現在他做了沈思博的司機,司機雖然聽起來是個下層的職位,但是卻是最接近沈氏至高點人物的人。 今天,沈思博叫阿誌不用送他上班了,而是去第三監獄把沈諺非接回來。他用了“一定”這個詞語,那就意味著阿誌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把沈諺非帶回來。 “今早我已來到第三監獄的門口,就看見了二少爺……”阿誌低著頭,如果是沈靜雲在場的話,他這個司機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沈靜雲帶回來的。 “所以……沈諺非……”沈洛纓看了一眼沈思博,趕緊改口,“四少爺他跟二哥走了?” “我不敢上前,隻能遠遠地看著……四少爺沒有跟二少爺走。” “啊哈?”沈洛纓笑了笑,忽然來了精神了,“以靜雲的性格,他想要誰跟他走如果對方不樂意的話他還不直接把人家綁了打包帶走嗎? 沈思博沉默著不發一言,但是隱隱一股寒意來襲,沈洛纓適時閉上了嘴巴。 “二少爺和四少爺僵持了很久,四少爺還是走了。” “他走了,那就是靜雲沒能留下他了?那你怎麽還是沒把人帶回來?” 沈洛纓此時隱隱覺得沈諺非這個一向不受重視的養子忽然在他們沈家地位非比尋常了。雖然沈思博這個人高深莫測讓人猜不透,但是沈諺非入獄之後家族裏有人說要剝奪他所有的權利包括要把他母親名下唯一的花房都收回的時候,沈思博開口說了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沉默。 “連個花房你們都想要,沈家都隻剩下唯利是圖的人了嗎?” 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別人隻當沈思博不想要沈家看起來沒有風度,但是沈洛纓卻隱隱感覺到這是沈思博在維護沈諺非。雖然家族裏沒有人知道,但是沈洛纓有一次路過沈氏的律師團會議室,正好有人進去送茶,門打開的瞬間她聽見裏麵在議論如何保釋沈諺非。 但是保釋不成功,所有人都在猜測是沈靜雲在搞鬼。可是那次的晚宴,從沈靜雲與沈思博的談話中不難聽出來,就連沈靜雲也在想辦法保釋沈諺非出來。 這到底怎麽回事?因為沈諺非替大哥頂罪展現了他對沈家的忠心,引得大哥動了惻隱之心還是讓二哥覺得嫉妒非要拉攏他? “……我剛要開車跟在四少爺後麵,沒想到二少爺忽然開車橫到我的麵前,把我給攔住了。他說……”阿誌適時住嘴低下頭來。 “他說什麽?”沈思博開口問。 “他說……要大少爺您不要再糾纏四少爺了……” “糾纏?”沈洛纓眨了眨眼睛,現在到底吹的什麽風?沈家願意重新接納沈諺非,還給他四少爺的名分,這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沈靜雲竟然說這是“糾纏”? “那麽之後呢,你跟丟了他,沒去找嗎?” “我找了,沒有找到……” “你有沒有去他母親的花房?” “有……隻是等我去的時候,四少爺已經去過了,好像拿走了什麽東西。” 沈思博的鼻間歎出一口氣,沉重到幾乎將阿誌壓垮。 “大少爺,這件事是我沒辦好!請你一定不要解雇我!我會努力去找四少爺的!”阿誌的父親為沈家付出了一切,而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也是為沈家赴湯蹈火。沈思博明顯很在乎沈諺非,自己卻把這件事情搞砸了,如果沈思博要解雇自己的話,他如何麵對死去的父親? “這件事情怪不得你。”沈思博搖了搖手,示意阿誌可以離開了。 “不怪阿誌怪誰?”沈洛纓半開玩笑地問,她真心覺得大半夜這麽低的氣壓實在不利於睡眠。 “如果真心接他回來,我應該親自去。”沈思博起身上樓。 “大哥……”沈洛纓叫住了他。 “怎麽了?” “你……對沈諺非到底是什麽想法?” “他姓沈。父親臨終前說過不要苛待他。”沈思博走上樓去。 僅僅是因為父親的臨終遺言嗎? 但是沈洛纓始終覺得這隻是一個借口罷了,而且是一個天衣無縫無從反駁的借口。 此時的沈諺非正專注於黃金市場。一整個晚上沒有閉過眼睛,沈諺非在今夜的短線黃金買賣中淨賺了一千多塊,雖然並不多但足以支付這幾日的食宿了。 不知不覺到了早晨五點,沈諺非真的困了。從前在監獄裏生活太有規律,他根本就不習慣這樣熬夜。將床頭的電子鍾設置了早晨九點的鬧鈴,沈諺非沉沉地睡了過去。四個小時之後,他不洗漱也不吃早飯,又坐到了電腦前,開始了短線證券交易。淩少白教給他的一切都派上了用場,他對走勢的判斷準確度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他不是金融大鱷,在證券市場裏的黑幕交易不少,即使沒有人對他通風報信,他也能根據這些上市公司的規模、股東形成投資方向等等一切來判斷他們股票的走勢。再加上以前淩少白教沈諺非做賬的時候,曾經提起過一些公司洗黑錢的方式以及過渡資金避稅的渠道,而證券市場也是洗黑錢的渠道之一。沈諺非自然要搭上這些公司的順風車,趁勢賺上一筆。 這半個月,他活的就像鬼一樣,成天蓬頭垢麵,唯一出門就是去對麵的便利店裏買麵包和礦泉水。但是半個月之後,沈諺非賬戶裏的資金足足多出了三分之一。 他決定要好好睡上一覺了,睡之前他第一次感激起了淩少白。如果不是這個男人教給他的一切,他現在一定沒有脫離沈家的勇氣。 他幾乎睡死過去,當他再度醒來竟然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三點了。 沈諺非好好衝了一個澡,他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怪不得續房的時候前台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來到鏡子前,沈諺非這才發覺自己的下巴上已經長滿了胡茬,順手拿起酒店裏提供的一次性剃須刀刮了刮,差點刮破自己的臉。得了吧,沈諺非幹脆帶上錢包打算到對麵把自己這頭稻草好好打理一下,順帶讓理發店的人把自己的下巴整理整理。 別看那個理發店雖小,但是剪出來的發型卻很合沈諺非的心意。簡單有清爽,頓時這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前半個月把自己搞的太累了,沈諺非決定讓自己輕鬆兩天,規劃一下以後的生活。 街角有一個咖啡館,沈諺非興致勃勃的走了進去,點了一杯維也納咖啡。雖然沒有女友也沒有百萬身家,他還是決定要小資一回。 咖啡端上來了,他抿上一小口不由得皺起眉頭,咖啡豆烘焙的不夠幹燥,煮咖啡的火候也過了,加重了咖啡的苦味。如果是在從前,他是品不出咖啡的好壞的,隻是跟著林少白生活了那麽兩年,上至紅酒下至食物,沈諺非的品味無形之中都被提高了。 雖然這杯廉價咖啡的味道不怎麽樣,但是這種閑適的心情卻讓他開心了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坐在監獄鐵窗邊抽著煙的淩少白,眯著眼睛享受時光靜靜流過的感覺。 十字路口正好紅燈,一輛跑車原本囂張地要衝過紅燈,就在那個戴著墨鏡的駕駛者側目的瞬間,瞬間刹車。他將墨鏡抬起,看向咖啡館裏的沈諺非。 他身旁的女子緊貼在椅背上,被對方開車的技術給嚇壞了。 “靜雲……你總算停下來了……這裏是市區……跑車很難開起來的。” 沈靜雲仍舊望著街角的咖啡館。 “你是不是有什麽不高興的?如果是台灣的那個項目,你放心我爸爸說了會幫你攔住沈思博給你製造先出手的機會的……”candy逐漸看出沈靜雲並沒有在聽自己說話。她順著沈靜雲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那個撐著腦袋半閉著眼睛的年輕人。 沈靜雲原本緊蹙的眉頭舒緩了下來。 candy正要問那是誰,沈靜雲便驅車衝過了十字路口。 這幾天沈靜雲脾氣明顯缺乏耐心甚至有些暴躁。從前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他都是意氣風發的樣子,對自己也很有耐心。難道是因為沈氏的前任財務總監莫小北?隱隱聽父親說過,莫小北其實是沈靜雲的人,如今自己埋在沈思博身邊的棋子被拔掉了,所以靜雲才會那麽煩躁? 車子來到了candy家門口,沈靜雲說:“candy,你先上樓,我想起一件事情要打個電話。” “哦,好的,早點上來啊,爸爸說很想和你聊天呢!”candy雖然不知道沈靜雲要打什麽電話,如果事關華天集團,candy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聽,沈靜雲不喜歡那種總想探聽自己秘密的女人。 candy將車門關上,沈靜雲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得力助手嚴賦。 “喂,我要你幫我看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