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凱文微弱的搖搖頭。 “去睡一覺吧,我陪著你。” 盡管鄧凱文還是搖頭,米切爾卻堅持把他抱起來,大步走進臥室,把他輕輕放在床上。 “我不應該跟你說這些的,太殘酷了。”他一邊打開床頭燈,把光線調到最柔和最溫暖的程度,一邊看向鄧凱文:“——但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你父親生命的最後一個階段到底發生了什麽。” 鄧凱文默不作聲的蜷在床上,半張側臉埋在枕頭裏。 “我猜你一定很想報仇——但是亞當斯?希伯來已經很久沒有出麵掌事了,最近幾年他根本就沒有出現在黑道上。如果僅僅隻有你一個人,報仇會非常危險。” 鄧凱文低聲道:“隻要我拿到證據,不管怎麽困難,我都……” “你一個人太困難了。亞當斯跟你殺的那個年輕希伯來不一樣,他是希伯來家族中最危險的實權人物之一。他曾經是很多殺手的目標,但是仍然完好無損的活到如今。” 米切爾坐在床邊上,拉起鄧凱文的手。 “聽著,我會幫你的。” 鄧凱文睜開眼,靜靜的看過來,目光明澈仿佛一潭深湖。 米切爾受不了這樣的目光,他俯下身親吻鄧凱文的眉心,感覺那長長的眼睫刷過皮膚,慢慢閉上。 “我當年太小,沒有能力保護朋友,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麵前被殺害。從那時我就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變得非常強大,強大到阻止這種事情再一次發生。” 米切爾頓了頓,抬起頭來看著鄧凱文的臉。 黑暗中他們的掌心緊緊相貼,帶來熾熱而毫無保留的溫暖。 “整整十五年過去了,我總算能嚐試著做些什麽,至少保護自己的愛人。” 夜色深稠得像一團濃霧,臥室裏安靜無聲,隻聽見落地座鍾滴滴答答,偶爾從窗外傳來一兩聲悠遠的蟲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鄧凱文模糊的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第49章 寬大的辦公室裏沒有開燈,光線昏暗。上等印度紫檀木的大辦公桌劃出一道晦澀陰影,房間裏寂然無聲。 一個兩鬢斑白、臉部線條非常堅硬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靜靜盯著桌麵上的一張照片。 有那麽一會兒,他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身體繃直得像一把弓,讓人不由自主感覺到一種沉默而逼人的威壓。這樣的沉默持續了足足幾分鍾,他才抬起頭來,低聲道:“他長得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故人。” 他把照片輕輕往前一推,一個手下低頭上前接了過去。 “就是他殺了阿貝爾?希伯來先生,東部g.a的老大埃普羅為他殺了約翰?希伯來。這是最近才發生的事,董事會已經非常震怒了。”手下頓了頓,低聲道:“對於要不要鏟除此人的問題,董事會裏也有很大分歧,他們很關心亞當斯先生您的意見……” 亞當斯?希伯來看向照片,灰色的眼睛冰冷平淡,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 照片上是一個穿著黑色短外套和牛仔褲的年輕男子,亞洲人,生得非常俊秀,正從洛杉磯警局的大門台階上走下來。風吹起他黑色的頭發,臉上的表情漫不經心,又仿佛帶了點微微的笑意,看上去非常的惹人注意。 那個人叫鄧凱文,是洛杉磯警局s.w.a.t特警隊隊長,曾經在東部黑道名震一時的人物。 透過他的臉亞當斯能恍惚看見另一個人,一個已經死去很多年的,記憶深處的故人。 亞當斯已經年過五十,雖然體格很好,保養得當,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壯碩很多,但是他知道自己內心已經非常衰老甚至瀕臨死亡了。 他心裏藏著很多事,深深紮根在他的記憶和靈魂裏,原本以為要一直帶進棺材裏去,誰知道十五年時光悄然而逝,他竟然還能再次看見那張熟悉的臉。 多麽讓人悲傷的笑話啊。 “……我會跟董事會接觸的,”亞當斯?希伯來站起身,做了一個談話就此中止的手勢:“關於要不要對這人動手的問題,我一周後再通知你們。” 那手下識相的欠了欠身,“那麽我們就敬候您的命令了……” 洛杉磯警局頂樓大會議廳裏,此時正處在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中。 “請看你們麵前的屏幕,畫麵上是在東部黑道名聲昭著的‘海王星號’特大賭輪,也是傳說中東部軍火走私交易的重要中轉站。g.a每年都會在這艘賭輪上舉行宴會,招待政界、商界、乃至黑道上的幾位巨頭。” 分局長調整了一下幻燈片,每張座位前的pc終端都顯示出一艘白底紅漆的豪華遊輪圖片。 “den警官對這條賭輪很熟悉吧?”副局長接口道,帶著笑意的聲音有點不陰不陽的,“凡是和g.a牽扯到的案件,den警官都是解決問題的最佳人選啊。” 眾多視線紛紛落到會議桌首座右下手第一個位置上,鄧凱文坐在那裏,盯著屏幕,麵色森冷毫無表情。 “沃瑞克!我們今天的重點不是這個!”分局長低聲喝止。 “我沒有轉移重點的意思,夥計,我隻是感歎一句。”沃瑞克副局長圓滑的聳了聳肩:“我隻是覺得咱們警局有den警官在這裏,采取有關g.a的行動真是方便多了,連人選都不用找,哈哈……” 他那自以為幽默的笑聲很快卡在了喉嚨裏,聽起來就像母雞下蛋時的咯嗒聲。 “你……你看我幹什麽?”他尷尬的收住笑聲,“我說錯什麽了嗎?” 鄧凱文冷冷盯著他,電腦屏幕慘白的光映在他側臉上,冰冷而無機質,就像刀鋒一樣充滿了威懾。 會議室裏竊竊的私語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每個人都屏聲靜氣,氣氛僵硬得一根針掉到地板上都清晰可聞。 “——不,沒什麽。”鄧凱文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平靜自若的望向大屏幕:“先生們,請繼續吧。” “……”會議室裏一片沉寂,半晌才慢慢恢複了正常。 沃瑞克副局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一會兒才重重的哼了一聲。 “我聽說今天開會時你跟人吵起來了?”中午吃飯時米切爾拎著三明治,再次晃進上司辦公室裏,跟回自己家一樣無拘無束。 鄧凱文頭也不抬的坐在電腦前:“你聽誰說的?” “大家都在傳,說頭兒上午開會時跟副局長發威了什麽什麽的……” “胡說八道。”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馬修那幾個小子都說他們上午看到沃瑞克副局長,那老頭臉色整個都是黑的,活像吃了一斤蒼蠅似的!” “他吃蒼蠅關我什麽事?”鄧凱文平心靜氣的打開文件夾,過了幾秒鍾又突然合上,抬起頭說:“米切爾……” 米切爾立刻搖尾巴:“親愛的怎麽了?” “你能不在我辦公室裏吃三明治嗎?尤其還是——”鄧凱文厭惡的抽抽鼻子,“吞拿魚口味的。” “……” 二十秒後米切爾走回辦公室,嘴巴被塞成一個鴨蛋形,說起話來口水四濺:“親愛的,你和三明治都是我活著的動力!我愛你!” “多謝,雖然我一點也不覺得榮幸。” “現在可以告訴我今早都發生了什麽吧?老實說我看那個副局長也不順眼很久了,親愛的你知道嗎,就在我吃三明治的那二十秒鍾裏外邊傳言已經發展到副局長對你求愛結果慘遭拒絕了,如果你再不出麵辟謠的話,晚上下班時那糟老頭就該懷上你的種了……” “全體滾去特訓三個月!” “達令你不要這樣,無事可幹的警察比深閨怨婦還要寂寞的。”米切爾眉飛色舞的一屁股坐在鄧凱文身邊,“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早上警局高層為什麽突然召開緊急會議了吧?” “……”鄧凱文歎了口氣,說:“為了‘海王星’號。” “——海王星號?” “g.a發出邀請函,請了東部幾個黑道巨頭去海王星號召開年會。據說一些政界要人和富豪也收到了邀請。另外有個傳言之外的傳言,是說希伯來家族也有人會去,九成的可能性是亞當斯?希伯來。” 米切爾不知道想起什麽,臉色突然變了一下:“你——你該不會想趁著這個機會……” 鄧凱文一言不發。 “別開玩笑了,別這麽輕易上當!這條消息現在還不知道是真是假!”米切爾霍然起身,繞著辦公室轉了兩圈:“可能是埃普羅故意放出這條假消息,目的就是引你上鉤,也可能希伯來家族去的根本就不是亞當斯而是別人……” “米切爾,”鄧凱文淡淡的道,“每次g.a開年會,去的都是亞當斯?希伯來,從來沒有別人。” 米切爾猛的頓住腳步:“這麽說你真的想去海王星號了?” 鄧凱文盯著他,眼神靜得可怕,就仿佛深湖一般隔絕了所有情緒。 半晌他突然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漫不經心的揮手:“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去那麽危險的地方……我不是答應過你嗎?如果報仇的話,一定會跟你在一起,是不是?” 米切爾緊緊盯著他,連他表情的每一點細微變化都不翻過。半晌他才勉強咳了一聲,說:“你還記得就好,我隻怕你一個人跑到海王星號上去,萬一出什麽事的話,……” “怎麽會呢,”鄧凱文微笑著,輕描淡寫的道。 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想起那天沒有問米切爾,為什麽他這麽著急要阻止自己去海王星號,為什麽他沒有說——“我陪你一起去。” 明明是很簡單的,既然一個人去不保險,兩個人一起去當然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再說要引出亞當斯?希伯來不容易,海王星號是唯一的機會,堪稱千載難逢。 如果當時問了,那麽可能事情的發展,從此就會有所不同。 但是當鄧凱文想起這一點時,無可挽回的因果已經到頭,一切都已太遲太遲。 海王星號年會的日期越來越近,東西兩部的反黑警察們神經也越來越緊繃。 相比之下,s.w.a.t的工作倒是沒有多大變化,閑著的時候看報喝茶,忙起來的時候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白天滿大街追捕拿著黃瓜搶銀行的劫匪,晚上還要給這幫匪徒解決分贓不均引發的內訌槍戰。 米切爾再次成功連任“s.w.a.t最敬業模範警察”的光榮頭銜,整天跟著鄧凱文一起出任務,衝鋒衝在第一個,撤退撤在最後一個,先鄧凱文之憂而憂,後鄧凱文之樂而樂,隻差沒黏著鄧凱文一起去上廁所了。 那天下班的時候,鄧凱文正準備去停車場跟米切爾會合,突然手機響了,是雷古勒斯的電話號碼。 他略一遲疑,退回了辦公室裏,隨手關上門,才接起電話:“喂?” “是我,kevin。”雷古勒斯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焦躁,跟他一貫的完美政客形象非常不符,“你現在有空嗎?我有急事找你。” “——急事?” 雷古勒斯飛快說了個餐廳地址,“我在這裏等你,今晚如果你不來的話我就一直等下去。聽著,這非常重要,你最好快點來!” 鄧凱文沉默了一下,透過辦公室的百葉窗,可以看見米切爾正站在警局大門前,百無聊賴的拋鑰匙玩。 “……你等著我。”鄧凱文掛斷了電話,沒再給雷古勒斯繼續說話的機會。 雷古勒斯所說的餐廳地址離他家非常近,但是離警局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路上鄧凱文給米切爾發了條信息,說自己下班時有點事,晚上會晚一點回去。 米切爾立刻連環短信加電話催問是什麽事,鄧凱文一概沒接——他也接不了,高速公路上打電話是要出人命的。 折騰大半個小時後米切爾大概意識到,對鄧凱文來說催問、電話追擊、連環短信等等都是犯忌的。他最終無可奈何的發了條短信,說自己知道了,會在家裏做好飯等鄧凱文回家的,讓他早點回來注意安全。 鄧凱文正好下高速,看到短信冷笑一聲,回了個ok,直接關機。 雷古勒斯選擇的這家餐廳,很久以前鄧凱文跟他來過。他輕車熟路走進門,一眼就看見雷古勒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不知道為什麽臉色非常凝重。 “發生什麽事了?”鄧凱文一邊拉開椅子,一邊對點餐小姐揮揮手:“無糖咖啡,謝謝!” “我收到了一封信。”雷古勒斯說。 “恐嚇信?” “比那還詭異……”他從大衣口袋裏抽出一張卡片,“看看這個。” 鄧凱文剛接過來,隻第一眼,臉色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