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麽?誰會喜歡上那樣的姑娘。」發現氣氛不對,有人趕緊跳出來打圓場。「女子首重四德,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那餘小小怎麽看都沒有,尤其是婦容--誰會放著像王家小姐那朵纖柔嬌花不要,去挑一棵參天大樹,你們說是不是?」


    天差地別的比喻逗笑了在場自以為風流的公子哥兒們。


    東方展言沒有笑,但也沒有說什麽,靜靜地看著眼前已經一起廝混了兩三年的同伴,愈發覺得自己似乎來錯了地方。


    仔細想想,眼前這些人,他連誰是誰都不知道,仿佛自己從來不曾與他們有任何交集,他葚至想不起來當初自己是怎麽遇上這些人,又怎麽會跟他們一起遊山玩水、到處廝混?


    強烈的違和感讓他更懶得與眾人應對。


    他到底在做什麽?過去的日子--模模糊糊得連一丁點可以拿出來自豪的記憶都沒有!


    那天離開餘人居之後,東方展言發現自己的日子變得十分難過。


    滿腦子繞著那天離去前餘無缺對自己所說的話。


    不過就是短短的幾句話,沒有語重心長的勸慰,不是苦口婆心的教訓,隻是個局外人的平淡言論,卻如千鈞重般壓在他心頭無法或忘,以至於他這些日子過得恍恍惚惚,整個人像掉了魂一樣。


    等到他被這種情緒纏到不耐煩,應玩伴邀約出遊想轉移注意力時,看見玩伴嘻笑縱樂的表情,又感到莫名地憤怒。對玩伴的縱情歡樂、對日子的渾渾噩噩、對看到的一切一切,他隻有憤怒,愈來愈多的憤怒!


    對時而失魂、時而煩躁的自己,更是--氣到幾乎可以說是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以前從不覺得奇怪的,為何現在--什麽都看不順眼、什麽都不對勁?


    「我說東方四少,大夥這麽關心你,你一句話都不吭,不是擺明不把我們當知己看麽?」方才發難的人見東方展言皺眉不語,狀似沒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模樣,心裏更氣,暗忖著要怎麽惡整這個總獨占眾人目光搶盡鋒頭的家夥。


    才想著,忽然眼睛一亮,繼續道:「快別不好意思了,環肥燕瘦、青菜蘿卜,大家各有所好,你喜歡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姑娘也不是什麽丟臉的事,大夥兒朋友一場,有什麽需要幫襯的,盡管開口,我們大家一定幫你到底。」


    「是啊,就是……」一夥人跟著瞎起哄,笑鬧著要當事人東方展言表態。


    不堪被激,近日心緒浮躁的東方展言終於忍不住拍桌,霍地起身--


    「誰會喜歡那種高大愛說教的女人!我巴不得她離我遠一點,愈遠愈好!」


    「這樣夠遠嗎?」身後忽然飄來聲音,像是隔了好一段距離的溫潤詢問。


    聽見不該在這裏出現的聲音,東方展言背脊乍涼,像掉進千年寒冰窟似的,整個人倏地僵冷。


    「展言你啊……」近處,柔美的嗓音夾帶無奈歎息。


    周屏幽沒想到會遇上這狀況。


    今日天氣忒好,難得小小也願意放不醫書陪自己,想了想,她提議上街逛逛,沒想到看見他和玩伴在茶館吃茶,想著前來打聲招呼,誰知道會聽見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唉,她苦笑,不知道該怎麽化解這場尷尬。


    東方展言沒有回頭,怒瞪最先開始這話題的人,瞧見對方得意的表情才知道自己上了當。「你是故意的!」


    得逞的人聳肩,兩手一攤。「我什麽都不知道。」話完,朝站在外頭的餘小小與周屏幽二人行禮。「外頭暑氣正盛,兩位若不,介意,請入內喝杯茶、歇歇腿一


    「不用了,方公子。」周屏幽拒絕,菱唇雖揚卻無笑意,純粹客套敷衍。「展言,雖然我一向視你如弟,可……罷了,多說無益。我答應小小送她廣幅繡畫,近口會很忙,你別來找。」


    看著館內背對自己的身影激靈了下,周屏幽雖然覺得難過,但也生氣,更無法不為自己敬重喜愛的好姐妹出頭。


    上回還情有可原,但這次他真的太過分了。


    「幹嘛這樣。」餘小小抬高視線,梭巡過茶館裏每個人的臉,隻漏了背對著她、一直沒有轉身的東方展言。「你看不出他們故意作弄他嗎?」


    被她這麽直接挑明,裏頭的人表情也僵了。


    周屏幽轉身,看向聽見方才那對話便立刻往後退三大步的餘小小,搖頭道:「別為他說情,不值。」


    「不是說情。」她想太多了,她不過是就事論事。「發現自己交的淨是些豬朋狗友,不但隻會玩樂,還會陷害自己,這種感覺已經夠糟--」


    「餘小小!」,帶頭惡整的公子哥兒跳出來,憑欄指著街上的人叫囂:「你、你說誰豬朋狗友?」


    「誰問誰就是。」餘小小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你這麽做,或許會讓東方展言難受,但這些人會更樂,他們正等著看他的笑話呢,你何必中他們下懷,弄得親痛仇快的?走了,不是要去繡坊挑繡線?我還沒逛過繡坊,帶我去見識見識。」


    她言之有理,但--「小小,你當真不生氣?」就連她都氣得不輕了,偏當事人還氣定神閑,修養好得連她都自歎弗如。


    「氣?我氣啊,被說成那樣,怎會不氣。」話雖這麽說,但嗓音不隻一如平常地溫潤好聽,還帶著明顯的笑意。


    「那你還--」


    「我也佩服他們啊。」見周屏幽一臉疑惑,餘小小進一步道:「他們一定是相信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生病、不會有上餘人居問診的一天才敢說這些話,怎能不佩服?你說是不?」


    此話一出,言下之意嚇得裏頭的公子哥兒們個個麵露驚惶。


    周屏幽會意,也笑了。「的確。更令人佩服的是連禦醫世家的東方府也給得罪了;還有我,我也替你這位好姐妹生氣著呢。走吧,我們先去繡坊逛逛,之後再回府品茗。我爹說你泡的茶比我好,今日要不教一手,可不放你回去。」


    不愧是官家千金,一番話點出了身份、說明了交情,還提醒他們這一鬧順便得罪了州令府,句句柔和,字字帶刀,砍得這才醒悟自己做了什麽蠢事的貴公子們體無完膚。


    餘小小沒想到才認識不久的朋友會這麽挺自己,還挺得很--官僚。


    「可惜大唐王朝不準女子入朝,你不當官真是太可惜了。」


    這麽腹黑,若能入朝為官,就算沒做到宰相,至少也是一部尚書,她想。


    「屏幽誌不在此。」周屏幽牽起好友的手,往繡坊走去。


    餘小小任周屏幽牽著,兩人翩然離去。除了剛開始的那一間之外,都沒有再看東方展言一眼,仿佛不認識他似的。


    全身繃緊的東方展言也不曾回頭,雙手緊握垂在身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是愧、是羞、是惱、是怒……低垂著腦袋,誰也看不見,隻瞅見兩朵藏不住泛紅的耳廊。


    「這下怎麽辦才好……」有人開始不安了。


    「什麽怎麽辦?」帶頭作弄的人也慌了,可為了麵子,還是要撐住。


    他轉而走到東方展言麵前,仗著自己略高於他的身勢,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我隱忍很久了,東方展言,你東方家世代禦醫又如何?終究隻是替人把脈看病的大夫,讓你跟著我們不過是拿你圖今話題熱鬧而已,當朋友--得了吧,你不過是庶出,你爹還不讓你學醫呢!」


    見他不語,以為自己的威脅奏效,說得更張狂了:「今日就把話說開了也好,讓你心裏有個底,以後想跟我們往來就安分點。」


    「若我不呢?」


    「啥?」


    東方展言緩緩抬頭,這些天陰沉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像是卸下壓在雙肩多年的重擔般,他笑得輕鬆愜意。


    在場的人眼見他不怒反笑,還笑得這麽……說不出的好看和古怪,每個人心裏不由自主地咯蹬了那麽一下。


    「我說,若我不呢?」


    不?「不安分就等著--啊!」突來的一拳打偏貴公子的臉。


    從沒見過東方展言動粗,在場的人這才開始警覺事情恐怕不如他們預期,以他方才的身手來看,他們人多不一定會打贏。


    他竟然會武,眾人無不心驚。


    他們知道東方家庶的幺子受製不得習醫,再加上東方展言從不刻意賣弄,是以他們並不知道他並未因此荒廢日常文武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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