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整的時候,邱十裏拎著貓和刀,敲門回到家宅。他把貓交給管家,要他轉交給邱夫人,沒有進屋吃早餐,直接往林子裏走,他走到林中的那個不大不小的湖,揚起手一扔,雙刃匕首撲上湖心的水麵,沉入湖底。這是他第一次扔掉時湛陽送給他的東西。扔之前他很難過,因為他發覺自己再也無法用這把刀做任何事了,哪怕他以前能麻利地用它製伏最凶的公羊,切出最薄的土豆片。第二天中午,時湛陽準時回到家裏,他進了前院的大鐵門,走在父親後麵,意氣風發地,拎著送給家人們的大包小包,把它們遞給迎上來的女傭,隻留了一個盒子在手裏。那是邱十裏的手機,他想親手放到小弟手中,順便教教他怎麽使用,倒時差什麽的都放後麵再說。邱十裏的確就在宅子門口站著,在他母親和二弟身側,台階最邊緣,收拾得很精神,乳白的襯衫紮進背帶短褲的褲腰裏麵,正在笑。挨個問好擁抱過後,時湛陽拍拍小弟的肩膀,攬著他往沙發上坐,結果他自己坐下了,邱十裏還是站著。“兄上,”他垂眼看著他,輕輕地問,“我跟你說過嗎?小七是一隻公貓。”第九章 “說過,我記著呢。”時湛陽握著邱十裏的雙臂,把他按到沙發上,要他挨著自己坐好,“這次回家我們要帶它去絕育,我也沒有忘。”邱十裏點了點頭,他不肯把臉抬起來,時湛陽隻能看見他的一個側臉,一扇低垂的眼睫,有幾秒他覺得邱十裏差點就要哭出來了。“怎麽了?ナナ,”他去撥他的臉蛋,托著他的下巴想讓他看向自己,他摸到柔軟的、覆了層冰涼薄汗的肌膚,“發生什麽了,你告訴大哥。”“貓死了。”邱十裏躲閃著他的目光。時湛陽頓了一下,“怎麽死的?”“我殺的。”邱十裏突然不躲了,他安靜地直視時湛陽的眼睛,眼眶洇紅,嘴唇則發紫,快速地說,“我割斷了它的喉管,殺死了它,然後我把凶器……把你給我的匕首扔進湖裏。”時湛陽一時間沒能說出話。有隱情,他清楚地察覺到。可是邱十裏現在的模樣讓他在恍惚間心如刀絞。母親在沙發後拍他肩膀,叫他帶弟弟過去吃飯。時湛陽眯起眼,回頭看了母親一下,把邱十裏拉起來,往餐桌上走。“我知道了,”他輕聲道,“吃完飯和我講清楚。”邱十裏沒吭聲。他們一家人,就這樣如常地吃了一頓簡單午餐,時湛陽恰到好處地說了些在香港的見聞,父母恰到好處地慈笑調侃,時繹舟一直懨懨的,十分心不在焉,邱十裏也一直沒吭聲,除了每人一份的分餐菜肴,他連塊麵包都沒拿。時湛陽在他對麵看著他,覺得自己剛才語氣太重了,他要說清楚,不是要盤問邱十裏幹了什麽,是想知道別人幹了什麽。他有點懊悔,心裏亂糟糟的,取了隻花蟹,撬開一半蟹殼,把盛滿雪白的蟹肉的另一半推到邱十裏跟前,邱十裏就默默地吃完了它。飯後,父親率先離桌了,這意味著小輩們也能下桌離席。邱十裏忽然放下叉子,跑到門口踩上皮鞋,跑進了大理石路麵上的刺眼陽光。女傭在後麵慌慌張張地招呼,要他小心中暑,時湛陽隔著一條門廊幾道拱門叫他,眼看著叫不住,這就要去追。“陽陽!”邱夫人卻叫住了他,聲音比平時底氣足了許多,“我有話要對你說。”時湛陽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您讓他動手的?”邱夫人沒有否認。“是專門挑我不在家的時候嗎,不會吧,”時湛陽短暫地笑了一下,“是ナナ做錯了事情,您要懲罰他,還是什麽?”時繹舟搶先道:“ナナ,ナナ,你不覺得自己把他叫得像個小媳婦一樣嗎,大哥?”時湛陽沒搭理他,扶著邱十裏的椅背,還是看著母親。時繹舟誇張地大笑起來:“不就是一隻貓?搞得跟死了人一樣,哪怕人死了,你也沒有像這樣質問媽媽呀!大哥,你瘋了嗎?”時湛陽道:“滾。”時繹舟不動。時湛陽直接揪著他的領子,剪著他的手腕,把他提溜上了二樓,找了個房間關著。隨後時湛陽下樓,拉出母親對麵的椅子,坐在上麵靠著椅背,看著母親。“是我要十裏動的手。”邱夫人放下茶杯,平靜道。“為什麽?”時湛陽的指甲嵌入桌布,他警告自己,不能對母親發火。“我告訴他,想要入行,就要殺死小七,從而證明自己的決心。”“我說過要他入行?”時湛陽又笑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殺死小七能證明什麽決心?殺死一頭老虎我倒是能信。您在騙他,也在騙我。”“證明自己能夠承受痛苦的決心。”“您隻是想讓他痛苦。”時湛陽斬釘截鐵,整個人已經完全冰冷下來。邱夫人緘默了一會兒,抿著綠茶,茶涼了,她說道:“他現在這個樣子,入行就一定死。十裏的愛太多了,顧慮也太多,他變得不想傷害任何人,你沒有發現嗎?他開始試圖通過委屈自己來和老二實現和諧共處,以前他是會通過武力解決的,但他現在不想讓家裏尷尬,不想讓我們難做,老二欺負他,他好像都不在乎了,”邱夫人平靜地看著大兒子越發暗沉的臉色,“你護著他太久,讓他以為這個世界是美好的,付出善意就會有回報,還讓他以為殺戮是不痛苦的,你明知道不是。”時湛陽呼出口氣,道:“我可以讓他的世界保持美好。我也可以讓他一輩子不去殺戮。痛苦對他有什麽好處?”邱夫人捏了捏眼角,慘白地笑了,“陽陽,不要說大話。你比我明白,隻有當他強大到能夠保護你的時候,他才能保護自己。”時湛陽道:“大話?我說到做到。老二怎麽欺負他的?”“你要知道,他要對付的遠不止老二啊,他麵臨的威脅甚至比你還要多,江口組想要他,沒那麽想要你。”“您還是沒有告訴我,江口組為什麽想要他。”“因為他姓江口。”時湛陽露出聽笑話的神情,他知道母親在敷衍自己,可他現在也沒空在這件事上糾纏,於是道:“江口組不知道他在這裏。”“如果哪天知道了呢?”“我守著他。搶不走的。”“怎樣守?你要時時刻刻陪著他嗎?不做其他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