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和軍方搞好關係又是無比重要,因此時湛陽經常得往南部的工廠跑,一來一回,一星期也就那麽過去了。等他交完了貨,也拿全了定金之外的款項,秋天已經悄然到來。時湛陽決定給自己休個假,至少半個月,他想待在家裏,或者帶邱十裏去五大湖區釣魚。行駛在金門大橋的日落中,他看見粼粼的海麵,忽然模糊地想起些描寫秋水的中國詩句,卻又想,美國秋季的海灣能稱得上“秋水”嗎?或許靠不上,但他就是總有些突發奇想,帶著不合時宜的羅曼蒂克,比如他總覺得,自己小弟的名字也很美,讓人想起綿延十裏的金秋。總之無論如何,景致不錯就是了,時湛陽心情也出奇輕鬆,調低音響裏的勃拉姆斯,給邱十裏的新手機打電話,想叫他把那輛梅賽德斯s500準備好,也把老四叫上,晚上進城吃中餐打電玩。邱十裏上個月剛考了駕照,他現在也有了帶自己兄弟兜風的責任。然而,邱十裏卻沒接電話,確切地說,他是關機了。等時湛陽匆匆回到家中,出來迎接的隻有父母和老四,還有老四那位少女般的巴西母親,剩下兩個弟弟都沒了蹤影。時繹舟跑去了哪,他心裏有數,那家夥被父親派出去辦事了,可邱十裏呢?倘使邱十裏在家,哪怕他在發燒,他也一定會站在門口,等時湛陽的車子駛入房前園林。“十裏跟老二出去幹活咯,”父親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坐回沙發上翻報紙,調侃道,“不要才回家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母親領著其餘兩位上樓了,儼然要把這事完全留給他們父子。時湛陽皺眉,在父親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去俄羅斯了?”父親點了支煙,夾著煙霧,徐徐點頭,“養到現在,也該做事了。”時湛陽不想顯得盛氣淩人,於是他笑了,“是要做事。但是我和您也說好過,一定是我帶他出去,我教他怎麽做。”“有什麽區別?”“哈,哈哈!您問我有什麽區別?”時湛陽低頭剪了支雪茄,點著了,就把雪茄剪隨手扔到茶幾上,打火機則被他好好地收回口袋,“老二對他怎樣,老二把他當作什麽,您看不見?”素來為人妥帖行事審慎的大兒子,突然這樣連續叫板,父親並不習慣,“你在怨我?剛剛回家就要同我吵?”“抱歉!”時湛陽走到落地窗邊,對著斜陽,扯開領帶,每口煙都抽得煩躁,他太累了,折騰半天回到家卻是這副局麵,他很難冷靜,也很難風度翩翩,“我隻是在想,老二會要他去做什麽狗屁事!”父親忽然笑了,時湛陽聽見他翻報紙的聲響,“是十裏自己想去的,我想他自己肯定是做好了準備。”“您說什麽?”時湛陽放下揉太陽穴的手,轉身看著父親。“老二出發之前,在餐桌上問十裏有沒有興趣,十裏就問,去哪裏,做什麽?”時湛陽把領帶整條拽下來,攥在手裏,身體靠在玻璃上。父親又道:“老二說去俄羅斯收拾搶貨的黑幫,十裏就說,他要去。”“我懂了。”時湛陽道。“你懂什麽了?”父親還是笑。“老二太嫩,不夠穩,”時湛陽答非所問,“我也得去一趟。”他兀自上樓,整理行李的時候,他給老k打了個電話,“是的,人十二個就夠,東西也不用帶太多,”如此吩咐一番過後,時湛陽又讓自己笑了笑,“真是,辛苦兄弟們了,回來咱們分金條。”具體坐標很快就被部下查清楚發了過來,可是其他具體情況還是未知。時湛陽盯著西西伯利亞平原上的那個經緯點,腦子裏重複一個念頭,如果這是一個圈套,而邱十裏真的鑽了進去,如果老二真的是想借機對他做些什麽——幾乎是瞬間,時湛陽看清了自己會怎麽做,這種想法太過突兀,撞在腦海裏,就像本能,讓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這兩個人畢竟都是他的弟弟。可是,離淩晨三點的出發時間還剩這麽多小時,時湛陽無法放空大腦,他滑動鼠標,翻閱可能會用上的種種當地資料,卻前所未有地對消磨時間這件事感到棘手。大約九點的時候,母親敲了他的門,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遞來一個空白的信封。時湛陽和女傭一起,把虛弱的她扶回床上,才自己拿著信封回到屋裏。在桌前坐好,他才撕開封口,一張純白色的正方形硬卡滑出來,隻有手掌大小,邱十裏工麗的字跡就落在台燈下:兄上,對不起,沒有事先和你商量,但這對我來說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機會。我會平安回來。請等我的好消息。沒有署名,時湛陽幫他補上了。他在段尾緩緩寫下“ナナ”二字,把鋼筆插回墨水瓶裏,又把卡紙托在手心,對著台燈的光圈默默看。碳素墨水漸漸幹了,反射出柔和平滑的光暈,筆尖在紙麵上刻出的印痕,盛滿了黑,安靜地下凹著。時湛陽把這張卡紙收入了貼身的皮夾,和他的護照銀行卡放在一起。接著,他定好兩點一刻的鬧鍾,吃了兩個藥片,戴上那隻用得發舊的布朗熊眼罩,和衣睡下。卡在西伯利亞的那批貨物本應運往烏克蘭,是當地政府的每年在時家的例行采購。由於部分貨物的不穩定性,本是為了保險才走的陸運,沒想到折在了鬆采沃兄弟會的手裏。簡言之,時繹舟這次帶了大批人馬過去,就是為了把貨從俄羅斯黑幫那兒搶回來,或許可以談判,但時湛陽並不認為自己二弟有這種頭腦和耐心。時湛陽先前已經在飛機上度過了20個小時。出發時天是黑的,落在伊爾庫茨克的機場,天光還是暗得出奇,當地時間是淩晨五點過五分,尚未黎明。三輛牧馬人在密實的鬆林間穿梭,一共載了十六個人,三名沉默的司機,十二個並不起眼的男人,都是時湛陽的心腹。眼見著離時繹舟他們休息的村莊還有不到三公裏,老k心知自家老大現在煩得要命,說不定待會兒見了老二,直接就能幹起來,於是就想說點什麽調節下氣氛,“給政府的貨,那群毛子也真敢搶。”時湛陽正往大腿上綁著多功能軍刺,綁好了,他說道:“欺負人家國家小嘛。也是我們看輕他們了。”他的話被對講機傳遍了三輛車,所有人,包括剛才昏睡的那些,此刻都精神抖擻。老k又道:“這回咱們幹票大的,老大,讓毛子再也不敢搶咱的東西!”時湛陽笑了笑:“這是老二的事情吧!”老k一愣,點頭稱是。熹微晨光中,一個村莊坐落在一條安靜的河邊,掩藏在茂盛的櫸樹林中。車隊收了遠光,徑直往裏開,在村中最高處的幾棟建築邊停下。幾個人舉著槍下車開路,把槍口對準門窗,時湛陽稍微整了整衣領,叼著雪茄跳下車,與此同時,主樓的門也突然開了,幾個槍眼對準他們。高緯地區的九月底,在黎明前,空氣仿佛凍成了冰。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沒有對峙反而不正常。時湛陽站在原地不動,他挑起眉,看著階梯上的走廊,時繹舟穿著隻係了兩顆紐扣的絲綢睡衣,端著咖啡杯,從兩排端槍的黑西裝中緩步走了出來,懶洋洋靠在門口。時湛陽抬手,擋在他前麵的兄弟們就把槍都放下了。“好啦,喂,好啦。”時繹舟晃了晃那隻白得刺眼的瓷杯,“不要拿槍眼對著我大哥,黑洞洞的,多不禮貌。”那七八個黑西裝也就順從地低下頭,站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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