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跤跌得可不輕,月牙兒倒吸一口冷氣。


    聽見動靜,廚房裏的吳伯大聲問:「怎麽啦?」


    怕吳伯拖著殘腿立刻出來查看,月牙兒忙道:「沒事,凳子倒了而已。」


    「你莫扶,等吳勉來扶。」


    吳伯叮囑兩句,聽到月牙兒的附和聲,便忙著看火候。


    月牙兒看了看懷裏的花瓶,昏暗的油燈下,隻能看出它是完整的,應當沒碎。這才齜牙咧嘴的爬起來。


    她正欲關上房門,忽然一怔。


    透過小小的一扇木門,月牙兒瞧見四壁都貼著書畫。也沒有裝幀,光禿禿一張紙,用糯米膠糊在黃泥巴牆上。


    畫作沒有絲毫匠氣,質出於天然,汪洋四溢。全是水墨,卻靈巧有神。貼在榻邊的那一幅畫,最為出眾。


    畫中是一座小樓,庭間有株梧桐樹,一對年輕夫婦坐在門前幹活,笑吟吟望著梧桐下玩耍的小女孩。


    月牙兒初看這畫,卻無端有一種既視感,仿佛在哪裏見過。


    她正欲深思,吳勉卻攜傘出來,見狀皺眉道:「你做什麽?」


    「我……」月牙兒忙把花瓶放下,訕訕道:「方才差點把花瓶摔了,幸虧抱穩了。不過不小心把這扇門撞開了,抱歉。」


    吳勉一望地上的痕跡,心知她說的是真話,走過來輕輕帶上房門:「瓶子摔了有什麽要緊,你沒摔著吧?」


    「皮厚,摔不壞呢。」月牙兒笑道。


    她有心想問一問那畫,但剛才的情景,弄得像她在打探人家家裏的家私一樣,似乎不是說話的時機。


    吳勉略微有些不自在,轉身去打掃屋子,不肯轉過身來。


    幸好這時吳伯端了兩碗煎的濃濃的薑湯來,月牙兒嗅見討厭的生薑氣味,不由得愁眉苦臉的。


    等月牙兒硬著頭皮喝下薑湯,吳勉便打著傘送她回家去。


    雨聲點點滴滴,落個沒完。


    月牙兒進門時聽見雨打梧桐聲,不經意望了一眼庭前那梧桐樹。


    她終於恍然大悟,難怪方才看那副畫那般眼熟,那畫裏的,分明就是蕭家呀。


    「阿嚏。」來不及細想,月牙兒便很不淑女的打了個噴嚏。她忙關緊房門,換下濕衣裳去。


    屋子裏冷門冷灶的,連火都沒點,更別提熱水了。


    月牙兒淋了一身的雨,布鞋上盡是泥點,實在忍不了不擦洗就睡覺。硬是點火燒了些水,擦洗之後才睡了。


    她是伴著雨聲醒來的。


    窗外淅淅瀝瀝,手觸碰上窗紙的時候,能感到一股潮意。月牙兒拉開門,秋意撲麵而來,滿庭梧桐落葉,真是一場秋雨一場涼。


    昨日借來的傘仍放在牆角,月牙兒出門時拿了兩把傘,和一個小氈包,徑直從吳家所在的巷子走。


    雨落在傘麵上,綻開一朵花。月牙兒邊走邊想,吳勉為什麽要畫那一幅畫呢?


    還傘的時候,吳勉卻不在。吳伯溫和的說:「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是在躲她麽?月牙兒心裏閃過這個念頭,卻覺得自己未免過於自作多情。


    算了,反正現在的要緊事不是這個。她怕忘了賣牛乳人家的地址,昨夜睡前背了一回,今晨起來又默了一遍。憑著這個和月牙兒可親的微笑,指路人不會吝嗇給她指點。


    一路上雨時大時小,等月牙兒摸到那賣牛奶的魯伯家,一雙布鞋又淋濕了。


    這就是古時候下雨天的難處了,鞋子都是布納的,若沒有上棕油,遇上雨天準保費鞋。加上泥地為雨水所衝刷,全成了稀泥,走起來硬粘著鞋底,又重又難走。


    當月牙兒敲開魯伯家的門時,還有些為難,要是踩髒了人家的地板可怎麽是好。可很快,她發現自己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因為魯伯家裏也是泥土地,隻不過是較為平整的夯土。


    魯伯身材有些寬,是五大三粗的壯實,罵起人來中氣十足:「他個狗攮的,老子給他打了一年的長工,不肯發工錢,硬是拿兩頭水牛抵賬。我牽回來的時候,路邊的叫花子跟我這牛一比,嘿,成大富人了!你說可氣不可氣?」


    他一麵嘟嘟嚷嚷的說早該把牛殺了吃肉,一麵領著月牙兒往牛棚去。


    牛棚就在他屋子後頭,上頭還蓋著茅草,幹幹淨淨的。裏頭住著的水牛一見魯伯就哞哞的叫,魯伯罵罵咧咧道:「叫死啊。」


    他一邊罵,一邊不忘給水牛們的石槽裏添幾把幹草。


    月牙兒起先聽魯伯抱怨,還以為會見著瘦骨嶙峋的牛。現在一看,才知不是這麽回事。這兩頭牛雖然有些瘦削,但毛光水亮的,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的。


    依照常理,被照料好的水牛,所產出的牛奶品質會好些。要知道後世有些牛肉賣高價的底氣,就是給牛放音樂按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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