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天氣並不冷,但她老覺得涼。


    阿雪走到沙發旁,抱起阿飛,伸手細細撫摸它柔軟的毛,那是她唯一能攢在懷中的一點溫暖。


    輕淺歎息一聲,阿雪自嘲地笑了,雪後怎能貪戀人間的溫暖?


    賀青珩搬走了,最終他還是完成契約,為她得手全數股份。


    可公司到手了,她並沒有期待中的喜悅,原以為拚盡力氣得到的東西,會讓自己高興萬分,可現在她才知……從報複中能得到的快樂,成份稀微。


    放下阿飛,她拿起電話,想聽點人聲。可電話拿起來,卻不曉得能夠打給誰,有點慘,她被一手建造的冰雪城堡困住了。


    開電腦,打skype給阿敘,告訴他……她離婚了?這種事有什麽好說,那年她結婚也沒聽過他的意見,現在對他說這個做什麽?


    不說離婚,就說她終於奪回屬於自己的公司,然後呢?對阿敘而言,那和她買股票賺進一大筆錢,沒什麽大差別吧。


    那……問問他有沒有交女朋友?如果她真的這麽問,阿敘一定要當她瘋了,沒錯,她是瘋了。


    都是藍品駽的錯,不該將溫情帶給她,不該讓她曬透了陽光,以至於現在……缺少陽光的日子裏,她倍感寒冷。


    真的,以前就算痛恨寂寞,但隻要有一部電腦,寂寞無法侵犯她太久。


    由於阿敘不在線上,阿雪關掉skype,拿起存摺,開始計算財產。


    她知道這很無聊,這種事有專業人士會幫忙她處理,但在這無聊到頂點的時候,有幾個數字可以數,聊勝於無。


    門鈴響起。是藍品駽!她直覺想。


    跳起身,她跑到門前,然而……她在門前停下腳步,懷疑自己幹麽這麽興奮。


    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他不會帶來新的旅遊計劃,何況,她並不真那麽喜歡出門。


    人,讓她覺得厭煩。對,厭煩!她鄭重強調一遍。


    吸氣,她打開對講機,口氣恢複冷然。“哪位?”


    “賀青樺,哥哥交代我送東西過來。”


    阿雪按下鈕,讓他上樓,再打開大門,等待電梯送他上來。


    賀青樺,人人都說他是花花公子。因為他帥得太過,走在路上常有人誤以為他是韓星,對他尖叫。阿雪曾在他的陪伴下,到“公公婆婆”家參加宴席,那次,他們沒有搭車,而是選擇搭捷運。


    為什麽?他刻意的吧,刻意讓她明白,他有多受女性朋友的歡迎。


    她是這樣想的,但沒向他求證過。


    這幾年,賀青珩專心替她搶回公司股份,現在就算兩人已經離婚,他仍盡心替自己打理藍氏企業。她明白,這是他對她的感恩。雖然她已經強調再強調,她不喜歡當恩人。但——


    阿雪說:你不必這樣做。


    賀青珩卻回答:第一,我喜歡和新婚妻子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第二,藍氏企業給董事長的薪水很優渥。


    不管是哪個原因,賀青珩在藍氏企業留下了。因此不管是之前的四年或未來幾年,烽應電子將由賀青樺和他父親共同主持。當媒體知道帥到不行的賀青樺是烽應電子的總經理之後,對他的偏愛啊,不比對待當紅偶像差。


    賀青樺的女人緣比哥哥好上幾十倍,因為他帥,更因為他親切。他是風流大少,和對女人不屑一顧的哥哥有著天壤之別。


    當,電梯門打開,他帶來一束白玫瑰和蛋糕、紅酒,發現阿雪等在門口,對她綻放一個魅力無敵的笑容。


    他笑容可掬地說道:“生日快樂。”


    他真的很好看,一個笑臉就會讓女人為他心醉,可惜她當過已婚婦女,對於好看的男人已經免疫。


    她冷著臉回答:“女人通常在十八歲之後,就不過生日了。”


    “難怪,哥哥從來不必為你的生日費心。”被打槍,賀青樺是人生第一遭。不過沒關係,他喜歡高難度的挑戰。


    “沒錯,所以這些絕對不是賀青珩要你送來的。”她指指他手上的蛋糕。


    “你猜對了,想知道我從哪裏得知你的生日嗎?記不記得那本八卦雜誌?上麵有一張你和瑀棻的比較表——年齡,你勝;三圍身材,你勝;麵容五官,你勝;家世財產、你勝;瑀棻隻勝了兩項,文憑學曆和性格脾氣。”


    說了一堆,他以為阿雪會笑,但顯然他的風趣影響不了她的笑紋。


    “你的人際關係不是普通的糟。你應該多接觸人群、學學待人接物,那麽你會懂得,把生日禮物擋在門外,是不禮貌的行為。”


    她一點頭,把禮物接過手,冷冷地道聲晚安後,就要把門關上。


    “喂,壽星不應該做這種事。”


    她撇撇嘴角,“對前大嫂糾纏不清,也不是小叔該做的事。”


    “說錯了,不是前大嫂,是有名無實的掛名大嫂。”他笑得自信滿滿。


    “你又知道了,難不成你們兄弟情深,賀青珩把我們的閨房情事全告訴你?”


    他攤手,動作帥得會讓無知少女尖叫。“不必大哥開口,他那個人,死心眼,對愛情隻有專注沒有妥協。”


    阿雪差點笑出聲,說到底,她竟然隻是人家的“不妥協”。


    “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出現?”皺眉搖頭,她並不需要前小叔的安慰或支持。


    “我記得我曾經說過,大哥後悔後,我要傾全力追求你。”


    “抱歉,我這種人在離婚後,不希望見到與前夫有關的任何人。”


    她承認自己的人際關係差到極點,幸而,她從不介意這一點。


    於是砰地,阿雪當著花美男的臉甩上門,對於之後不斷響起的鈴聲充耳不聞。


    十分鍾,賀青樺確定她的話沒有商量空間後,訕訕離開。


    呼,終於安靜了。


    阿雪回到沙發邊,坐在地板上,打開蛋糕。貪吃的阿飛聞到蛋糕的味道,連忙邁著小短腿和肥肚皮走來,它伸了舌頭去舔,蛋糕好吃,它越舔越上癮。


    “好吃嗎?阿飛,生日快樂……”


    打開瓶塞,酒量不怎樣的阿雪在幹掉一整瓶紅酒後,腦袋開始昏沉。她拿起白玫瑰,花辦一片一片剝下,幼稚地數著:生日快樂、生日不快樂、生日快樂、生日不快樂……


    然後她睡著了,在數到“生日不快樂”的時候。


    阿雪歪著脖子,趴在沙發邊緣,要知道,不正確的睡眠姿勢很容易讓人作惡夢,因此,困擾她多年的惡夢再度出現。


    阿雪夢見自己趴在潮濕的地上,裙子下擺露出的小腿不曉得沾上了什麽,黏黏滑滑的。她不知道這黏滑物是什麽,因為她的眼睛被蒙上帶著腥味的厚布。


    從麻藥中醒來的她,腦袋裏像被千萬個小人用力捶著、踐踏著,痛得她說不出話。


    然一個低沉的聲音緊繃了阿雪的神經,她不敢挪動半分,張起耳朵細細地分辨周遭傳來的訊息。


    陌生男人說話了。“是你要我開口勒索五億的,而我不過分到一億,你就舍不得了?小小兩成算什麽,要不,我幫你個大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把你侄女殺了,到時你分到她四分之一的財產,我隻拿兩億,你說怎樣?”


    他句子裏的“侄女”二字狠狠敲上她的知覺,阿雪嚇傻了,策劃綁架事件的竟然是她姑姑……


    “不幹不脆,考慮這麽久。你隻要說聲好或不好,自然有人替你動手……”


    她竟然在“考慮”?


    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淋下,寒冷密密麻麻地侵入阿雪的周身毛細孔,凍得她直哆嗦。阿雪想哭,卻不能哭,理智告訴自己,如果被歹徒發現她清醒,還聽見他們間的討論,自己必定被滅口。


    於是她咬住唇,狠狠地、恨恨地,咬出血痕。


    她會死嗎?她會活嗎?她好害怕,無止境的恐懼害怕……


    猛地一震,她醒了。


    清醒時不準自己墜落的淚水,在夢裏無限蔓延。


    她蜷起身子,縮緊雙臂,好冷……她像置身地獄……


    恍然間,她明白是什麽讓自己從惡夢裏脫身。門鈴!持續響亮的鈴聲!她踉蹌起身,衝到門邊,一把拉開大門。她不管門外是誰,就算是宅配送貨員都好,她需要一點點溫暖,一點點她還活在人間的證明。


    她閉上眼睛,撲進對方懷裏,緊緊地、緊緊抱住他的身軀。


    她發抖得很厲害,牙關顫栗得闔不攏雙唇。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品駽被她嚇到,想推開她,看看她有沒有受傷,可是她用盡力氣圈住他,不讓他推開。


    她在顫抖,像是遭受莫大恐懼。有誰侵入房子裏嗎?


    品駽張大雙眼,四下搜尋的同時,輕拍她的背,不斷重複地告訴她,“不怕,沒事了,有我在……”


    同樣的話,品駽講過幾百次,而這幾百次終於安撫了阿雪的恐懼。她漸漸不抖了,盡管理智尚未回籠,但直覺通知她,在這個男人懷裏,她可以不必害怕。


    品駽注意到她逐漸平靜下來,於是低頭輕問:“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


    這件事,她沒打算告訴任何人,以前不想、以後也不想。那是一個關於親人的秘密,即便再憎恨,她都不願意說出來。不管害誰被關進牢裏,爺爺、奶奶會傷心,表哥、表姐會家庭離散,不想啊……她不想的……


    如果她的理智有兩成存在的話,她絕對閉嘴不語,但酒精驅逐了理智,她隻剩下潛意識。


    於是,她順著誘哄自己的好聽嗓音,張開自己的嘴巴。


    “姑姑指使人綁架我,她舍不得給歹徒一億。歹徒還問,要不要直接殺掉我,她可以分到更多……”


    她顫巍巍的聲音重重地擰上品駽的心。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因此當年她敵視她的姑姑、姑丈們,刻薄而惡毒地不給他們留下餘地,還有她驕縱任性地逼自己不準出國,因為他是她唯一的安全信賴?


    “阿雪,告訴我,誰綁架你的?”他勾起她的下巴,急問。


    恍恍惚惚間,她抬起雙眼,似乎在注視品駽,可眼睛並沒有聚焦,她還在作夢,沒認出站在自己麵前的是誰。


    她搖頭,表情無辜且無助,好像回到了十四歲那年,她還是那個在麵對困境時隻能發脾氣,卻無力解決的小女生。


    品駽憤怒了,他氣恨自己。


    當時該追根究柢問出答案的,他不應為了害怕造成二度傷害,始終避談綁架事件,讓她帶著恐懼度過許多年。難怪她說起親人時,總是流露出不屑;難怪她痛恨姑姑們,十年如一日……


    當時他在做什麽啊,怎沒發現她的惶恐,怎能以為她隻是在鬧大小姐脾氣?


    品駽很生氣,生氣得無法自抑,但阿雪在他懷裏,他必須顧慮。於是他彎身,打橫抱起她。


    一落入他懷中,阿雪像找到安全定位似的,舒服地輕囈一聲,蜷起身子,任憑酒精再度催她入眠。


    她睡著了。品駽帶她回房,可她不願意離開他的懷抱,於是他與她並躺,手臂環住她小小的身子,心疼地注視著她的臉。


    他輕輕地吻上她的額間,柔聲承諾,“別害怕,我在,我會一直在,再也再也不離開……”


    隔天,阿雪宿醉得下不了床。品駽來來回回忙得不得了,忙著將她滿櫃子的衣服裝箱,她頭痛欲裂,阻止不了他的奇怪舉動,隻能捧住發漲的腦袋,哀號問:“你到底在做什麽?”


    “你必須搬回去和我住。”他的口氣篤定,沒有商量空間。


    “為什麽?”嘶,她倒抽一口氣,頭痛欲裂。


    “因為你是我妹妹。”


    悶哼一聲,她抓起枕頭蓋上自己的臉。她開始痛恨了,在痛恨“恩人”這個詞匯之後,跟著痛恨起“妹妹”。


    等到再次清醒,阿雪已躺在老家的公主床上,底下有很多隻鬼的那張床。盡管迷迷糊糊,她也知道品駽幫自己搬家。


    她拒絕過嗎?當然有,可品駽不太理會別人的拒絕,而當時她正為宿醉而痛苦,所以他的話題一轉二轉,她整個人就被轉往他要的方向。


    張嘴,像瀕死的魚,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側過臉,卻迎上一張溫暖笑臉。賀青珩說過,品駽是顆大太陽,身為冰山代表的他,很難跟這種人建立親密交情。如果他的理論成立,那麽她也該與品駽保持距離,因溫室效應逐漸發燒的今日,雪後該為地球的溫度盡一分心力。


    但人類是貪戀溫暖的恒溫動物,具有向光性,她再冷血,血管裏仍緩緩地流動著三十七度c。


    “醒了?”他暖暖地笑著,笑得她的心糊成一片,讓她聯想起那年,在太陽底下曝曬的冰淇淋。


    她沒回答,隻是靜靜地看他。盡管有些冷場,但暖場是他的強項,所以品駽溫和一笑,沒把她的冷眼放在心上。


    “我幫你帶了一部分的衣服、鞋子和日常用品回來,剩下的,搬家公司下午會幫我們送過來。”她皺眉問:“阿飛呢?”


    “我把它關在隔壁空房,放心,下午搬家公司會連同沙發和它的房子都搬進來。我可不可以跟你打個商量,就讓阿飛待在那裏,別讓它進你的房間,我對貓毛嚴重過敏。”說著,他揉揉鼻翼,表情清純得一如當年的陽光少年。


    他過敏關她什麽事?阿雪惡意的眉頭一揚,品駽則皺皺鼻子,知道自己慘了。


    “你看,我帶了什麽過來?”轉開話題,他拿起故事書,在她麵前晃兩下。那是她擺在床頭那一本。“你還是喜歡雪後啊?”


    她聳聳肩,不回答。


    “躺過來,我再念一遍故事給你聽。”他伸出左手臂,她沒有立刻靠過去,他不以為意,打開書本開始念。


    傳說雪後居住在一個漫天冰雪、杳無人煙的地方,真正見過她的人很少,但見過的人都說,雪後長得美豔動人,精致的五官就像絢麗耀眼的雪花一般,讓人無法轉開視線,她隻要輕輕向人掃過一眼,那人就忍不住想追隨她的腳步、前往冰雪國度……


    阿雪認真聽著品駽說故事,雪白的窗簾迎著風,吹得翻騰不已,像穿著雪白舞衣的芭蕾舞者,不斷地變化姿勢。她錯覺,他們回到那年夏天,一張大床、兩個人,她靠在他懷裏,溫暖而心靜。


    不自覺地,她挪移自己的身體,不自覺地,她碰上他的手臂。


    那個全身雪白的冷酷皇後啊,將自己封鎖在冷冷的高山上,用雪磚一塊塊堆疊起城堡,陽光下射出冷酷光芒。


    所有人都害怕雪後,她走過的地方,小鳥墜跌、鮮花凋萎。她是那樣的美麗卻又讓人心驚……


    她靠進他懷裏了,品駽收攏手臂,正在講故事的嘴唇微微揚起,他的懷抱是她幸福的源頭。


    書本一頁頁翻去,故事一幕幕前進,雪後、國王、騎士,小女孩的夢在他們的生命裏成形。


    合上故事書,品駽講起另一個故事。


    “我在美國的書店裏找到這本書的英文版本,便買下寄回來給你。可是,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曉得你已經離開家裏,那份禮物始終沒送到你手上。”他的口氣裏帶著一絲歎息。


    阿雪沉默。她連他都不要了,怎還在乎要他的禮物?


    “我問母親,她說忘記把禮物收到哪裏去,後來我又回書店找,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打電話問出版社,才曉得那本書已經絕版。他們建議我到舊書店找找看,於是我每個假日都穿梭在舊書鋪裏,卻始終找不到同一本書。”


    那時他惶惶然,生怕緣份隻給人們一次機會,而他錯失了那本書的同時,便也錯失了阿雪。


    “我後悔過,我不該去美國念書的,我應該對母親再堅持一些。”


    她不喜歡這個話題,過去的已經過去,再多後悔也改變不了從前,於是她企圖從他懷裏抽身,但他使了力氣,不讓她離開,兩次失敗之後,她不再浪費力氣,乖乖待在他懷裏。


    他順從她的心意,改變話題。


    “阿雪,昨晚你喝醉了。”


    她還記得,是賀青樺惹的禍,那種風流男子天生就是闖禍精,走到哪裏都要讓女人因他而倒黴。


    “你說,當年綁架你的是‘姑姑’,哪一個姑姑?”


    什麽?他從哪裏聽見這件事?仰頭,她對上他的視線,半晌後明白,那是出自她酒醉後的大嘴巴。唉,宿醉痛苦,酒後真心帶來的麻煩也痛苦。


    “連我也不能講嗎?對不起,是我讓我們變得生疏。”他口氣裏的濃濃自責,讓她情不自禁地鬆了口。


    歎息一聲,她道:“我不知道是誰,我隻聽見歹徒和她交涉。歹徒說,可以代勞除掉她的‘侄女’,讓她分得四分之一的財產。”


    “你回來之後,為什麽隻字不提?”


    “我並不確定是誰,而且我害怕被滅口,也害怕姑姑被關,讓表姐、表哥們失去媽媽。”


    她膨脹的想像力,甚至想像了她爸爸不是因疾病死亡,而是死於姑姑們的集體謀殺。於是她害怕,像隻驚弓之鳥,隻有在品駽身旁時,才讓她稍稍放下恐慌,可是最終,他選擇放開她。


    “對不起,我應該問清楚的。”


    “你問清楚又能怎樣?當時你不過是個高中生,一個在藍家微不足道的青少年。”她搖頭,不想再提。


    她說的對,當時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青少年。他歎息、他心疼,他撫著她的頭發,舍不得她經曆過的困境。


    阿雪見他凝望著自己,眼底有著太多的關心,多到她幾乎承載不起,不應該這樣的,他的眼光容易造成誤解,若一不小心,令人對他交付真心,怎麽辦?


    她隻是妹妹,不是情人,不可以用那種甜得膩人的目光來令她沉醉。


    別開臉,阿雪逼自己不能多做想像,可他扳過她的臉,用他擅長的溫柔堅持,教她移不開視線。


    他對她笑著,那個笑容裏有著太多的寵溺與包容。“你想不想到公司上班?”


    “為什麽?”


    “這樣我可以隨時隨地見到你,而你不會離我超過三公尺遠。”品駽立誓,從今天、從此刻起,他再不容許任何人、事離間他們兩人。


    他的提議很誘人,想到他永遠在自己的視線三公尺內,望著他,她眼光閃閃。


    “我不懂公司業務。”她遲疑。


    “你不需要懂,有我在。”他環過她的身體,像小時候那樣,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我去那裏做什麽?”阿雪一問再問,也像回到好奇的童稚時代。


    “去認識舅舅的心血,去看看賀青珩的豐功偉業。”


    提到賀青珩,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品駽始終不明白阿雪為什麽讓他繼續待在那個位置上,不過當他發現公司負責人的名字換成阿雪而不是賀青珩時,心底的不滿稍稍平息。


    “青珩說,公司有今日的規模,你功不可沒。”賀青珩相當欣賞品駽,雖然品駽屢次破壞他的奪股計劃。


    品駽坐起身,盤起雙腿,低頭望著賴在床上的阿雪。許久,他認真問:“你不氣他?”他以為,她痛恨背叛。


    “生氣可以改變什麽?”


    “他和你結婚之前,已經和江瑀棻在一起。”


    “然後呢。”


    可笑的是,她以為自己主導了所有計劃,沒想到自己是賀青珩計劃中的一顆棋子。人外有人,第一次,她承認自己並不聰明。


    “他欺騙了你的感情。”


    欺騙是真,至於欺騙感情……沒有那麽嚴重。他們之間隻是朋友,雖然她一再表明,自己不需要朋友。


    “在婚姻的開頭,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總要走到尾聲才會恍然大悟,原來路早就走歪了。婚姻的成功率和失敗率是一半一半,我隻是恰巧在失敗的那一半裏。”


    “你悲觀了,台灣沒有那麽高的離婚率。”


    “你以為持續待在婚姻裏,就代表成功?許多人無法離婚,並非是因為還能在婚姻裏麵找到幸福感,而是累了、倦了,卻沒有多餘的體力改變現況。離婚不是最糟的狀況,無能為力才是。


    “我很慶幸,自己在二十五歲,還有體力和勇氣的時候,結束一段錯誤的婚姻,而賀青珩他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別人不懂沒關係,但她還能不知道自己和賀青珩是什麽關係?


    “聽起來,你在替他說情?”


    “他是個人才,對藍氏而言,留下他,對公司百利無一害。”而品駽還要分一半心力照顧自己的公司,她不想把他累出病來,像……她爸爸那樣。


    “你不進公司,和他的存在有關係嗎?”


    她搖頭。“我不進公司,是因為沒必要,那裏沒有需要我攪和的地方。”


    何況,待在品駽視線所及的地方,萬一她產生誤會,萬一她讓感情沉淪,到時要輪到誰來倒黴?聰明的人會在錯誤產生之前修正行為,愚昧的人才會明知錯誤在眼前,仍一意孤行。


    “那是舅舅的心血。”品駽再度重申。“試試看好嗎?就當證明,證明你不進公司和賀青珩沒有關係。”


    她不懂自己幹麽去證明這種事情,但在他殷切的眼光中,那個“愚昧的人才會明知錯誤在眼前,仍一意孤行”的論點被她遠遠地拋諸腦後。都說他這個提議已太誘人了,偏他又用那樣迷人的嗓音與眼神,加入說服她的行列……


    她竟然點頭了!


    他滿意她的答案,一高興,直覺地揉亂她的頭發,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


    她也是直覺,拿起枕頭就往他身上丟。品駽下意識搶過枕頭,回敲她一記,她則跪起身,抽過另一個枕頭,打上他的頭。


    他用手臂擋了,她不放過他,跳起來,抓緊枕頭連連敲他七八下,而後他大笑、她也捧腹,她的笑讓他看傻眼,好久好久了,她冷然的臉龐,不曾出現過真心的笑靨。


    回來了,很好,回家了,更好。他發誓自己會一天比一天更努力,將她變回過去那個善良熱情、活潑可愛的白雪公主。


    他們玩得開心,笑聲越來越大,動作攻擊之餘,加上語言暴力。


    “你說有在健身,卻練出這種體力,真是白練了。”她嘲笑他。


    “看不起我的體力,看來我要好好展示自己的肌肉性能了。”


    說著,他作勢跳起來,阿雪一嚇,向後仰倒。他壓在她身上,右手在她胳肢窩裏搔癢,她尖叫、她大笑,陣陣笑聲傳出房門外。


    經過很久,笑聲稍停,他才低啞著聲音在她耳邊說:“阿雪,我很想你,謝謝你回來。”


    又一次,她忘記自己的理論,忘記他們之間不過是兄妹,她在他發射出來的溫暖漩渦裏,徜徉愜意。


    他們都不知道,門扇外頭站著一個人,從雪後的故事開頭,她就站在那裏,臉上帶著化不開的糾結。


    她是小燕,那個總是跟在品駽身邊,與他形影不離的小麻雀。


    她早明白品駽心底的女人是誰,可已經過去那麽多年,她很訝異,怎麽那份感情還未熄滅?藍伊雪已嫁過別人,是已婚女人,她從不珍視、看重品駽的感情,為什麽他還要持續為她付出?


    長久以來,是她留在他身邊,和他分享喜悅、成就、孤獨和挫折啊……小燕緊咬牙,很是怨恨。


    他們的笑聲像魔音,一陣陣錐刺著她的心。


    小燕很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明明比藍伊雪更早認識品駽,不甘心自己愛他更長久,不甘心到頭來,自己的努力竟是換來一場空。


    她重重喘息,起伏不定的胸口對應著她充滿恨意的雙眼,她不會放手的,她早早學會,唯有比人強勢才能獲得所要的。


    換上一張平淡的笑臉,她輕敲兩下房門,裏麵的笑聲停了。


    她伸手打開房門,房裏兩人交纏的身軀讓她心碎,可她咬緊牙關,笑得一臉無害,甜甜說道:“藍小姐、品駽哥,樓下有位賀先生來訪,是不是……”


    發現她,阿雪倏地變換臉色。小麻雀為什麽在這邊?


    “你先下去,我和阿雪馬上下樓。”說著,他側過身,捏捏阿雪的臉頰說:“快起來、洗個澡,打扮得光鮮亮麗,別讓賀青珩以為沒了他,你過得不如意。”


    阿雪沒聽見品駽說什麽,隻直直盯住小燕的背影,待房門關起,她坐起身,正色問:“為什麽她在這裏?”


    “她的房東要出國,急售房子,而小燕臨時找不到住處,於是我想這裏空房間很多,就讓她搬進來,也可以互相照應。”


    互相照應?是啊,他們已經在美國“互相照應”許多年,現在繼續照應下去,理所當然。那麽……他逼她搬進來,也是因為空房間太多?


    “阿雪,不準胡思亂想,小燕隻是妹妹,我們一起在孤兒院裏長大的。”


    她輕哼一聲。“你的妹妹還真多。”


    下床,阿雪別過臉,擺明不爽快,接著,她走進浴室裏麵、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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