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寧媽媽當時隻有點小擦傷,出事之後,我和她就尹寧的傷勢協商過一次,決定賠錢私了。可是錢給了之後她就失蹤了,沒再來醫院看過尹寧。後來我派人查過,尹寧媽媽吸毒上癮,本來就帶著尹寧在各個親戚家蹭住,這次出了這件事,幹脆就拿錢跑路了,我最近已經在著手處理這件事了。”蘇言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終於沉聲說:“尹寧當時頭部受到重擊,有幾個月的肢體協調能力出現了問題,但是這半年護理下來,已經恢複正常了。但是他左眼被玻璃刺傷,視力受損是永久性的,他這一輩子左眼看到的事物,都會是模糊的。”“永久性的……”夏庭晚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他想要用手臂支撐身子,可是卻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趴在地上流著眼淚幹嘔起來。不會複原了,他讓一個11歲的孩子永遠地失去了一隻視物清晰的左眼,哪怕他現在去死,他造成的這一切,也已經無法挽回了。尹寧什麽都沒做錯,可是卻永遠也不會像同齡的孩子一樣敏銳、靈巧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因為他。蘇言也在他麵前蹲了下來,那雙淺灰色的眼眸在夜色裏越發深沉起來。“我有罪,蘇言……”夏庭晚的身體劇烈地哆嗦著,他每說一句話,都因為痛恨自己而忍不住幹嘔。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在他麵前的蘇言的脖頸,眼淚一滴滴地淌進了蘇言的襯衫領口。夏庭晚嗚咽著,幾乎是從嗓子眼裏發出脆弱的哭聲:“該死的是我,眼睛該瞎掉的也是我,我有罪,蘇言……”“你不該去查的。”蘇言沒有推開夏庭晚,隻是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夏庭晚的背脊。“我不該查?”夏庭晚一時之間還沒從無盡的懊惱和悔恨中緩過來,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驚愕地望著麵前的男人:“蘇言,是我撞了人,你打算把這件事瞞住我一輩子嗎?”“車禍的事發生在婚內——”蘇言頓了頓,慢慢地繼續道:“我會負責,媒體那邊當時已經打點過了,尹寧的事,我會把監護權拿到手,然後建立個基金,給他成年後全權使用。夏庭晚,哪怕你什麽都不知道,我也會把一切事情都處理好,盡我所能補償尹寧。”夏庭晚盯著蘇言,他的眼角紅得厲害,神情漸漸從驚愕,轉成了憤怒。“你憑什麽覺得你可以替我補償?你是有什麽毛病?我自己做的錯事,關你什麽事,要你來補償——蘇言,你他媽的就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他說著一把粗暴地扯住蘇言的領口,在那一瞬間,蘇言不可理喻的冷靜讓他恨得咬牙切齒。他像是隻被困在無形牢籠中的小獸一般狂躁:“蘇言,你聽清楚了,我撞的人,責任是我的,我不要你替我處理,也不要你替我贖罪,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領你的情。”蘇言掙脫了夏庭晚的雙手,站了起來。他抿緊了薄薄的嘴唇,低頭看了一眼夏庭晚。“那時,我很生你的氣。”他在夜風裏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出車禍的那天,我看著你和那個小孩都渾身是血躺在擔架上被送去醫院,你永遠不會明白那種恐懼。你昏迷的那幾天,我看著你,每天都在生你的氣。我無法原諒你,也無法原諒我自己。可是想到你醒來後,要麵對臉上的傷、身上的傷,同時還要再麵對一份沉重的自責和愧疚……我不忍心。”蘇言的表情是克製而平靜的,可是他的眼神,卻帶著一抹悲傷。“我不忍心。”他低聲說道:“夏庭晚,我總是對你不忍心,所以我總在做軟弱又沒有原則的事。我跟你,一樣有罪。”第六章 夜風在蘇言和夏庭晚之間簌簌地吹著,他們相視沉默了許久。夏庭晚的呼吸漸漸恢複了平穩,他站了起來望著蘇言,那一瞬間,他也感同身受地感到了悲傷。這段婚姻裏,他們究竟對彼此做了什麽。五年前,他任性驕縱,可卻還沒犯下這樣的彌天大罪;蘇言溫柔,但是又有原則,是他眼中最酷的男人。可五年後,他們卻麵目全非。他們變成了更糟糕、更不快樂的人。“蘇言,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具體都幫我處理了什麽……?”夏庭晚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不會把警察買通了吧?”蘇言用手揉了一下太陽穴,他似乎並不願回憶那件事,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地說:“你酒駕是毫無疑問的。尹寧和他媽媽涉及到闖紅燈,而且都沒有受重傷,所以還沒有到刑事上的交通肇事罪。那天晚上你昏迷之後,尹寧媽媽就已經馬上同意和我私下調解——我付了遠超正常民事賠償需要付的錢。警察那邊判了你付主要責任,因為你是初犯,酒精含量沒到醉駕,然後又有諒解書,所以吊銷了你的駕照六個月,沒有判拘役。”“媒體那邊,當時最先到場知道情況的有兩家,我拿錢讓他們不要報道。”他說到這裏,神情有些痛苦地頓住了一下,低聲說:“如果你問我,有沒有利用蘇家的權勢,讓你不要獲罪,我沒有。但是你是明星,在場知情的每個人,記者、警察、尹寧媽媽,我都買通了他們——他們知道我是誰,他們收了錢,所以他們一定不會開口。”夏庭晚捂住嘴巴,卻還是發出了一聲掙紮似的低聲呻吟。“所以我想,這意味著道德上——我們都有罪。”蘇言的神情很平靜,他抿緊了嘴唇,那雙狹長深沉的眼睛看著夏庭晚:“我已經想好了,在尹寧媽媽戒掉毒癮之前,我會以監護人的形式照顧尹寧,這是我唯一能夠彌補的辦法。”“你錯了,蘇言。”夏庭晚搖著頭,他眼裏滿是紅血絲,盯著蘇言,聲音嘶啞地說:“這一切都是錯的,也不是你我能彌補的,你的錢不能——不能彌補他失去的,也不能彌補他平白遭受的。”“如果有人為這一切負起責任,那個人也不是你,是我。”夏庭晚的手指顫抖,朝自己的胸口點了點:“是我,蘇言。我才是那個應該來用一生來贖罪和歉疚的人,我才是那個應該去照顧尹寧的人——你不能替我做這件事。”“夏庭晚。”蘇言皺起眉毛,他想要開口,卻被夏庭晚直接打斷了。“我會回來和你再談這件事的,等我這邊準備好的時候。”夏庭晚連著後退了兩步,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打開了趙南殊的車門,鑽了進去。在確保蘇言看不見的地方,夏庭晚終於再也克製不住,他顧不上看趙南殊哪怕一眼,隻是趴下來,崩潰地大哭起來。他成年後,從來沒有這樣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