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試了又試,自身的力量終是抵不過規則,隻能頹然放棄。    他揉了把臉,坐在床邊,伸手將穆長生的手握在手裏……    ====    當時雖然猝不及防,但穆長生並沒有被洛田撞暈,後腦磕到地上的時候,他的意識其實還清醒著,然而下一刻,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的意識也如同墮入了無底深淵,越來越混沌,越來越混沌,而後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被一陣輕柔的呼喚叫醒。    穆長生的意識漸漸恢複,他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一身青衣,雙瞳剪水的美貌少女。    “家主,太好了,您終於醒過來了。”見到穆長生終於清醒,少女喜極而泣,明亮的雙眸裏淚光盈盈,格外惹人憐惜。    “青娥?”穆長生有些遲疑道。    “哎。”少女輕快地應了一聲,上前扶著穆長生坐起。“家主您不知道,您在庭院裏忽然昏倒,可把大家都嚇壞了。”    穆長生掃了室內一眼,離大床十幾步遠的地方是一架繡著錦繡山河圖的屏風,隻要凝神細看,便會發現屏風上變化萬千,俱是大慶國土的無盡風光,前麵擺著一個麒麟雙耳鏤空香爐,香爐上煙霧嫋嫋,不時幻化出蓮花、虛竹等幻象,使室內時時縈繞著蓮、竹的清香,可清心寧神,溫養靈識;地上鋪著兩層雪白的雲獸獸皮,即使嚴冬之時踩上去也又軟又暖,絲毫不覺寒意。    外室被屏風阻隔,但穆長生知道那裏有一方軟榻,一個茶幾,一套棋具,一架古琴……冬天的時候,他不喜歡外出,便坐在那裏,彈彈琴,下下棋,看看書,一日便那樣過去。    這裏是他的臥室,是被他重建的穆家!    他突然回到了這裏,那……長風呢?穆長生猛地看向青娥,問道:“長風呢?他回來了是嗎?他在哪裏?”    青娥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有些不忍道:“家主,少爺他早就不在了,您不要再想了。”    “不對,我親眼看見他回來的。我在醫院裏……”穆長生忽然停住了,關於在現代的一切像是在記憶裏被打上了一層霜,所有的經曆和感受都漸漸模糊起來,就像……一個飄渺奇怪的夢。    穆長生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可無論他怎麽想,腦子裏都是一片空白,他按了按後腦,麵上有些苦惱。    “家主,您怎麽了?是不是頭又痛了?”青娥連忙道。    “無事。”穆長生有些困惑地按了按頭,心情卻漸漸平靜下來,他輕聲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長風流落到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夢見他當了明星,我還看了他出演的電視劇。”    “家主,電視劇是什麽啊?”青娥好奇地問道。    “好像是一種戲劇吧!”穆長生有些不確定道,畢竟是夢,剛剛醒的時候還很清晰,現在已經漸漸模糊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室的門被敲響了,侍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家主,明州林家家主求見。”    青娥請示道:“家主,明州的林家主一個時辰之前就到了,奴婢見您還未醒來,就一直讓他在正廳等著,現在,您看是不是要見見他?”    穆長生:“他所求何事?”    青娥道:“奴婢不知。”    明州林家是當年散厄君隕落之後迅速崛起的勢力,但與穆家並沒有什麽交情,他能來幹什麽?穆長生沉吟片刻,點頭道:“去見見吧!”    沒過多久,穆長生就在正廳見到了那位林家主,對方一身黑色華服,相貌堂堂卻兩鬢斑白,懷裏抱著一個玉雪可愛的孩子,那孩子雙目緊閉,躺在他懷裏安睡。    見到穆長生,那位林家主顯得十分激動,立即開口道:“林某這次貿然前來,是想求穆家主救我兒林州一命,隻要您願意開口,林某願意將明州獻給穆家主,林家也願意歸於穆家麾下。”    林家主這麽一說,穆家主才仔細看了那個孩子幾眼,卻發現被林家主抱在懷裏的林州早就死了,現在還能保持著生前的模樣,是因為林家主一直將之抱在懷裏渡入生氣。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再怎麽往他體內渡入生機,再怎麽努力去維持他生前的模樣,他也永遠都不可能醒來。    看著林家主將林州抱在懷裏,哀求而充滿希冀地看著自己的眼神,穆長生又一次回想起當年的自己,那個時候,他也曾這樣滿懷希望地祈求一個人能夠活過來,可惜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在他麵前斷了生機,無論如何去努力,最後也隻能感受著那個人的身體在自己懷裏漸漸變得冰冷、僵硬……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裏已是一片漠然,“林家主請回吧!我救不了令郎!”    “不可能!”林家主不相信,他抱在孩子跪在穆長生麵前,哀求道:“穆家主可是覺得誠意不夠?”他咬咬牙,道:“隻要您願意救活我兒,林某願意把林家唯一的神兵獻給穆家主,並送上駕馭之法。”    “不是誠意的問題。”穆長生搖頭道:“我的確救不了令郎。”    “怎麽可能!”林家主激動道:“當年您能一句話讓散厄君的三萬部下灰飛煙滅,怎麽可能救不了區區小兒一命?”    穆長生道:“我能讓生人隕落,卻不能叫亡者回歸。您請回吧!”話畢,他轉身便要離開。    “你騙我!”林家主從地上站起來,攔住想要離開的穆長生,“兩年前閆家次子身故,你不也是一句話就叫他活過來了嗎?如今又怎麽不能救我兒一命?”    聽他提起閆家次子,穆長生的眼神冷了下去,“閆息當日並沒有死,他還剩最後一口氣,因此我才能將他救活,可令郎死去多時,早已回天乏力。”    “不可能!不可能!”林家主不能相信,他空出一隻手指著穆長生,怒道:“穆家主,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千年世家一直看不起我剛剛興起的林家,可我林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今日既然不願意救活我兒,來日我林家定然……”    “林家主,慎言。”穆長生打斷他的話,接著道:“你既然知道當年我能一句話叫散厄君的三萬鐵騎灰飛煙滅,就該知道你林家得罪不起我。別說我沒有能力救活令郎,便是我不救,你又有什麽資格怨懟於我?”    林家主聞言,理智回歸,終於想起言靈師的可怕,他頹然後退幾步,滿目淒涼。    穆長生微微側頭,看了那個孩子一眼,道:“回去好好安葬,下輩子,這孩子還能投個好胎。”    話畢,他移步離開……        第52章        離開正廳,還未走到臥房,天就下雨了。    青娥抬手一揮,一條青帶蓋在了道路上空,將雨水完完全全隔絕在外。穆長生略微頷首,卻見一個侍衛匆匆從外麵奔了過來。    那侍衛單膝跪地,低著頭道:“家主,老太爺請您過去一趟。”    “我祖父?”穆長生眉心微蹙,垂眸看著那侍衛。    那侍衛從頭到尾都低著頭,看起來十分恭謹。    穆長生眼底清明,道:“你帶路吧!”    那侍衛起身,低著頭向前走去,隻比穆長生快了三步。    穆家的主宅極大,從穆長生的住處到祖父那裏,光是走路就要走大半個時辰,因此一出他居住的正院,立刻就有一架雲車停在了正院門口。    穆長生任青娥扶著坐上雲車,眼前輕輕一晃,雲車便浮上空中,掠過星羅棋布的亭台樓閣、假山流泉,向著與正院相反的方向行去。    不過小半會兒的功夫,雲車在一座十六層的高塔前停了下來,慢慢地降落到地麵。    這座塔名為“鎮厄”,厄,困也。即災難,阻礙!    意思是為穆家鎮壓厄運,守護家族。其中珍藏著穆家千年來搜集的各種奇珍異寶、古籍典藏。可惜十五年前仇家上門的時候,這座凝聚著穆家千年心血的高塔也倒了。如今的這座,是穆長生當初重建穆家的時候再建的,如今看來,已經物是人非。    而他的祖父,生前最愛坐在這座塔裏,為前來鎮厄塔的家族小輩們講述穆家興榮的曆史,為他們指點修行的方向。沒錯,生前。當年的那一場大火,燒毀了穆家,燒毀了穆長生的父母,連同坐在高塔內閉關的祖父,也一同毀去了。    在聽見侍衛說祖父找他的時候,穆長生就明白,他現在所經曆的一切,不可能是真實的。然而即使如此,在聽見能夠再一次見到祖父的時候,他依然不可遏製地心動了。    再看一眼吧!穆長生心道,再看最後一眼,即使隻是假的。    他揮揮手,拒絕了青娥等人的陪同,獨自走進鎮厄塔。然而在進入鎮厄塔之前,之前那個一直低著頭的侍衛忽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張臉精致絕倫,眉眼間卻英氣勃勃,看著他的目光溫柔而眷戀。    穆長生覺得熟悉無比,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見過這個侍衛,他腳步一頓,卻沒有停下。    塔門沒有關,從地上抬頭往上看,整整十六層的高塔像是一座巍峨的山,高不可攀。    那些蹲在每一層簷角上的石獸,銅鈴大的雙目瞭望著遠方,像是在監視每一個可能威脅到穆家的存在。    鎮厄塔內,身著灰色長袍,背對著大門的老人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來。他的相貌跟穆長生有幾分相似,滿頭華發卻精神矍鑠,神色威嚴,但看著穆長生的目光卻隱含慈祥。    與穆長生幼時見到的,一模一樣。    穆長生頓了頓,喊道:“祖父。”    穆揚初卻歎了口氣,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穆長生:“孫兒不苦。”    “若是不苦,你為何無法修習靈力?若是不苦,你的身體為什麽到了這麽糟糕的地步?我寧願穆家無法恢複往日榮光,也不願意讓我的嫡長孫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即使明知道是假的,但是當穆長生聽他用著與自己幼時感受過的,一模一樣的語氣說出這番關懷的話時,依然心中動容。他搖頭道:“與苦不苦沒有關係,這是孫兒身為繼承人應該擔負的責任。”    穆揚初一直看著穆長生,聽到他說出這番話時,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點頭道:“既然你明白自己身為繼承人的責任,那我接下來要你做的,也希望你能做到。”    聞言,穆長生眼裏劃過一絲冷意,果然,假的就是假的。這麽快就要開始露出馬腳了。    穆揚初卻道:“身為家主,你打算什麽時候取個媳婦兒,為我穆家傳承香火,開枝散葉啊?”    “娶妻?”穆長生微愣。分清這裏不是現實之後,他的記憶也慢慢回歸,隱隱想起他是有看中的人的。隻是這個人……好像不能生孩子……是誰?    “祖父,孫兒已經有了心儀之人。”隻是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突然想不起來了?    “哦?是哪家的閨秀?”穆揚初看上去十分高興,“快同我說說!”    “是……”穆長生遲疑道:“是個男子。”    穆揚初麵色一僵,“無礙,我先做主為你擇一家閨秀,等她進了門,你再讓那個男寵……”    “不是男寵!”穆長生揚聲道,他麵色冷硬,眉眼銳利,“你不過是個幻象,休想左右我的意誌!”    “穆揚初”聞言卻並不動怒,他甚至連臉色都沒有變化一下,而是道:“我知道,你一直認為這裏不過是幻境,而我也隻是一個幻影,並不是你的祖父。可無論我是真是假,你所要麵對的問題都不會改變。十五年前穆家枝繁葉茂,欣欣向榮,然而十五年後的今天,穆家的血脈隻剩你和穆長風兄弟二人。而子嗣,是任何一個想要發展的家族永遠都不能回避的問題。你莫非要為了一己私欲,斷了穆家傳承千年的香火?”    這個幻境比自己預料中的高明。聽著眼前的祖父說出的這番話,穆長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被動搖了。不,不止是現在。    所謂幻境,不過是人心靈的映照。不同的人會跌入不同的幻境,他在幻境裏所看到的一切,皆是自己本心所化。能夠被幻境選中而呈現在自己麵前的東西,都是內心真正的執念,看得開,便無所畏懼,若是看不開,便隻能永遠留在這裏,成為幻境的養料。    穆家,永遠是穆長生內心最眷戀的所在,不是被他重建後的穆家,而是十五年之前,未被大火焚毀的穆家。    身為世家子弟,穆長生的性情和思維方式都離不開家族的影響,現在他在幻境遇到的一切,何嚐不是他借著他人之口,逼迫自己去麵對他一直試圖逃避的問題。    是的,他在逃避。無論他在外人麵前表現得多麽強大無畏,無論他看上去多麽淡漠平靜,他也永遠都無法欺騙自己。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在逃避自己,逃避……應天!    隻是這些東西他從來都不去想,不敢去想。    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麽自私懦弱。    他一直告訴自己,他和應天的事情,要等找到長風之後再說,他告訴應天,等見到長風之後,會給他一個正式的答複。然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個所謂正式的答複,會不會傷害到彼此。    他從來都清楚地知道,光靠他一個人支撐起來的穆家,根本算不上一個家族,他想要恢複穆家往日的榮光,就必須誕下足夠多的子嗣。倘若沒有穿越到現代,沒有遇見應天,或許他現在已經做好準備娶妻生子。    即使後來遇見應天,即使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他的決定也沒有改變過,找到長風以後,如果他不喜歡季澤,更不喜歡男子,他就做主為他擇個中意的姑娘;倘若長風決定跟季澤在一起,他就隻能放棄應天……    應天為什麽偏偏是個男兒?他曾經這樣自問過,可這樣的問題不會有答案,也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他明明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給應天承諾,卻仍自私地把他綁在身邊,他貪戀應天的溫暖,貪戀他給予的一切。卻從來不去想應天會是什麽感受。    這樣懦弱而自私的他,真是醜陋至極!    “你做好決定了嗎?”“穆揚初”道:“穆家家訓你應該知道,穆家的人,一生隻能有一個伴侶,你若想要擔負起家族的責任,就必須放棄那個人,你若不能放手,那麽,你對得起你生你養你的穆家嗎?對得起你的父母嗎?對得起當年為了救你而灰飛煙滅的穆家家仆嗎?”    隨著“穆揚初”這番話落下,原本平靜的鎮厄塔內忽然浮起一道道黑氣,那些黑色的霧氣悄無聲息地蛇行到穆長生腳邊,開始繞著他的雙足往上爬。    穆長生心神大亂,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從容地麵對這個問題,然而事到臨頭,他才知道無論是穆家還是應天,他都難以割舍,穆家是他注定不能脫離的根,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欲就毀了穆家的傳承;可是應天,應天他……    到底該怎麽辦?該怎麽辦?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嗎?一定有,一定有!到底是什麽?是什麽?    他完完全全陷入兩難的境地,所有的思緒都被那兩個問題纏住,根本沒有注意到那些黑氣已經順著他的雙足爬了上來,意圖纏住他全身,將他拖入深淵。    就在這時,已經關閉的塔門被人一腳踹開,門外的人用他熟悉的聲音朝著他大喊:“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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