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不使用靈力,他的速度和力量在這片林子裏完全不受影響,同時他一路上又刻意掃清痕跡,任何人想找到他隻怕都要費很大一番功夫。 然而穆長生天賦能力的特殊性,注定了他想找到任何人都輕而易舉,除非,對方是和長風一樣的情況,與他不在同一個世界。 然而穆長生一路走過去,沒有發現應天,反而見到了一條黑色的巨蛇和另一頭妖獸纏鬥。 那頭巨大的妖獸體型像蛇一樣修長柔韌,渾身漆黑,四肢遒健有力,每一下落地都引得地麵一陣顫動。然而他的身體上卻布滿各種燒傷的痕跡,鱗片雖然足夠堅硬鋒利,卻像是被溫度極高的火焰燒化了,隻剩下幾片零星地覆蓋了身體上,尤其是他的麵孔,不像尋常獸類,反而坑坑窪窪凹凸不平。鼻梁處更像是被什麽東西削去了一片,那個巨大漆黑的獸首因此看上去極為扭曲可怖。 穆長生一眼望過去,視覺就遭受極度的衝擊,眼底下意識地露出驚異之色。 第76章 任千裏化出的蛇型人立起來有十多米高,能與之相鬥的妖獸自然也體型龐大。它長達十米的黑色尾巴雖然布滿傷痕,卻依然結實有力,一尾巴掃過去,附近高若參天的樹木當即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在砰砰砰的聲音裏被攔腰撞斷。 黑蛇的身體纏在那巨獸身上,企圖用尖銳的獠牙咬開對方的肉身,然而那妖獸皮粗肉厚,雖然失去了鱗片的保護,但是肉體依舊非常強悍,黑蛇的獠牙順利地刺入了對方的皮膚內,但也僅此而已,那過於緊實的肌肉將他的獠牙緊緊地卡在裏麵,進不得也退不出。 巨獸發出一聲嘹亮的嘶吼,聲波震得林中樹木沙沙作響。 它一腳踏地,整片大地似乎都跟著顫抖起來,粗壯結實卻異常靈活的尾巴從一旁繞過去,啪的一聲響,狠狠地打在黑蛇身上。 黑蛇吃痛,纏著妖獸的身體下意識鬆了鬆,那妖獸趁此用雙爪將咬在自己身上的黑蛇掐住,尖銳的指抓輕易穿透黑蛇的身軀,掐著他將之從自己身上撕下來。 碰的一聲,巨大的黑蛇被對方狠狠甩飛出去,在一陣隆隆的巨響中撞斷了好幾棵大樹才停了下來。 “嘶!”那巨蛇摔到地上,立刻就化成了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年,他張嘴吐出一口血,滿臉恐懼地拖著身體往後挪。 “嗬,你這家夥倒是比我預料中的弱多了。”那體型巨大的妖獸居高臨下地盯著他,金色的雙瞳裏滿是獸類的冰冷和殘酷。 任千裏驚恐地看著他,卻忽然眼睛一亮,對著妖獸身後道:“穆哥!救我!” 黑色妖獸的動作猛地頓住了,不止動作停頓,他渾身都僵住了,似乎是任千裏的這一聲放出了某個令他極端恐懼的存在。 停頓了足足有十幾秒,這個體型巨大的黑影忽然一甩尾巴,身體迅速地浮上半空,遊走於林木之間,竟是想著逃走! “停下!”然而,一聲低喝瞬間將他的算盤打落,黑色的妖獸渾身一頓,沒有翅膀卻能低空飛行的身體碰的一聲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眼見那頭眨眼就竄出去老遠的妖獸從半空中摔下來,穆長生的手指動了動,卻沒有再開口。而是上前幾步把趴在地上的任千裏扶起來。 “穆哥,還好你來了。”任千裏感激地看著穆長生,又回頭去看那頭被迫摔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妖獸,說出口的話裏含著幾分顫抖,“穆哥,你覺得想象不到,那頭妖獸就是應天!” 穆長生的眼睛微微睜大,即使早就有所猜測,然而真的聽到這個答案時他的心頭依舊不可抑製地震動了一下,他望著那頭趴在地上,無論是身體還是頭顱都極其醜陋的生物,搖搖頭道:“不可能,我的應天不可能這麽醜!” 趴在地上的妖獸,那雙金色的獸瞳裏泛起一層死灰之意,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任千裏見狀,眼底有一絲快意一閃而過,他微微垂著眸子,睫羽將這層異色完完全全地遮蔽了。 “怎麽不可能?伊水湄的能力不是已經證明了嗎?”任千裏抬起頭,著急地看著穆長生,他的目光滿是懇切,仿佛真的十分為穆長生擔心,“你知道你被陰氣入體的第二天,我和伊水湄為什麽突然離開嗎?因為應天差點把我和伊水湄殺了,就因為伊水湄一不小心發現他的秘密,所以他要殺了我們滅口。當時我和伊水湄不是突然有事離開,我們是逃出去的。” 任千裏麵色激動,眼裏還殘留著幾分恐懼,“後來我和伊水湄一直不敢跟你們一起走,其實也是想提醒你,可是……”任千裏頓了頓,繼續道:“可是後來你跟應天確定了關係,所以,所以……” 任千裏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要表達的意思穆長生已經聽懂了,他又看了那邊的妖獸一眼,開口道:“我沒想到,還有這層緣故。” “穆哥,現在你打算怎麽辦?”任千裏又小心地看了那頭妖獸一眼,盡管對方已經完全沒有了行動能力,但是剛才的經曆還是讓他心有餘悸。 “這個不用著急。”穆長生徐徐道。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清澈的眼睛,看著他眼底幾乎不帶一絲作偽的神色,繼續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任千裏露出疑惑的神色。 穆長生道:“我幼時遭逢大難,家族被滅,家人俱亡。”這麽多年過去,直到現在提起這件事情,穆長生的眼底依然掠過幾分悲涼。他頓了頓,接著道:“當時尚且年幼的我,本來也應該死在那場大火裏。可是後來,有一條巨大的黑蛇救了我。”穆長生回憶道:“在那個時候的我眼裏,那條蛇真的是十分巨大,他龐大的身體將我一層層纏起來,用肉體為我擋住了所有傷害。我最後的記憶,就是他被大火燎傷的尾部。” 聽到穆長生的敘述,任千裏的臉色由疑惑漸漸變得激動起來,“難道,當年我父親,是為了救下你,所以才……” 然而穆長生眼裏卻沒有任何笑意,他也不看任千裏,而是將目光落在遠處那頭一動不動的妖獸上,“這件事情,除了你,我隻告訴過兩個人,那兩人,一個早已經去世,另一個並不在這個世界上。你又是怎麽知道的?”他看向任千裏,目光陡然銳利。 任千裏對上穆長生的目光,有些迷茫地搖搖頭,道:“不是你告訴我的麽?” 穆長生點頭道:“是啊,可我說的不是事實。” 任千裏瞳孔一縮。 隻聽穆長生接著道:“當年我告訴那兩個人的,也不是事實。那個時候,我年紀太小,又遭逢大變,那麽多的打擊下,連記憶也出現了混亂,我以為救了我的是一條黑蛇,其實那是一條即將進化的蛟龍。” 任千裏的眼神陰暗了下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身體卻如同一道幽靈一般突然往後飄去。 穆長生立在原地不動,目光傲然地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我這個言靈師隻是說說而已嗎?停下。” 於是想要遁走的任千裏遇到了剛才跟應天一樣的情況。 穆長生瞥了站在原地的任千裏一眼,舉步朝著應天走去。 那頭趴在地上的巨大妖獸已經察覺到了穆長生的接近,他全身繃緊,緊張得不敢睜開眼睛。 這頭妖獸的體積實在太過龐大,穆長生從他的尾部走到頭部,足足用了四十步,站在對方的頭顱前,如此近距離地觀看,這頭妖獸的任何瑕疵都在穆長生眼裏放大數倍,比之前,更醜了。 穆長生仔細地看著他身上的傷痕,目光從他身上每一個被火焰燒傷的痕跡上描過,最終停在他坑坑窪窪的臉上。 穆長生幾乎可以想象,當初這個軀體,是怎樣傾盡全力將他護在身下,又是怎樣忍受烈火焚身的痛苦,在確定安全後悄悄離開他身邊的…… 他跟應天,到底有什麽樣的淵源,值得他這樣做? 他想碰一碰應天,卻發現他一接近對方就繃得更緊,身體還在細微的顫抖,要不是他用了言靈,隻怕現在他早就跑得沒影了。 他早就說過,一旦他真正確定了心意,是絕對不會改變的,無論對方變成什麽樣子,這個傻子,把他當成什麽了?難道他穆長生會僅僅因為一副變了的皮囊就完全否定掉他們的過往嗎? 想到這裏,穆長生忽的輕輕一笑,開口道:“你太醜了。” 果然,眼前的巨大妖獸那雙眼睛眯得更緊了,身體也顫抖得愈發厲害。 穆長生又道:“我的應天他絕不可能這麽醜。” 妖獸不再掙紮,他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似乎已經完全絕望。 卻聽到穆長生接著道:“我的應天,他身體健康,體態健美,俊美如畫,實力強大,他的身體完美無瑕,沒有任何損傷的痕跡。他的鱗片鋒利堅硬,完整地覆蓋在他身上;他的頭顱完整威嚴,沒有任何損傷;他的獨角形狀完美,堅不可摧……” 隨著穆長生一句句落下,應天的身體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體表逐漸被一層柔和的銀光覆蓋,他千瘡百孔的身體如同一幅被抹去汙痕的畫,漸漸恢複它本來應該有的模樣。鋒利堅硬的鱗片從皮膚內生出,均勻地覆蓋住身體的每一個地方,獨角上缺少的部分又重新長了出來,鋒利的邊緣在月光下寒光閃閃,坑坑窪窪的臉部變得平整光滑,那個被削去一半的鼻梁如同被最好的畫師巧手修飾,變得比原來更加俊俏英挺…… 應天愕然地感受著自己身上的一切,他的身體漸漸縮小,變回了人形。 未著寸縷的身體不再是從前被火焰灼燒過後的焦黑可怖,而是像玉一樣泛著一層潔白柔和的光輝。他摸摸自己的臉,觸感細膩平滑而不是過去的凹凸不平的可怖模樣…… 他愣愣地看著穆長生,從他的眼睛裏,看見了一個完美的自己…… 穆長生目光溫柔地凝視著眼前的人,他的頭發黑得像夜,卻被月光染上一層淡淡的柔光,他的眉宇俊秀得像一副畫,卻英氣勃發;他的眼睛是金色的,如同被朝陽點染,透出勃勃生機;他的鼻梁高挺筆直,像一座孤傲的峰,他的嘴唇紅潤漂亮……這副麵容和從前的幾乎一模一樣,卻沒有偽裝出來的那種失真感,沒有一處不精致,沒有一處不合他的心意。 穆長生以為應天會十分高興,誰知他麵上反而露出不安,他看著穆長生,聲音顫抖,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慌,“我這個身體治了那麽多年都沒有好。你……你說,你耗費了多少心力?” 這話音剛落,就見原本好端端站在他麵前的穆長生渾身一顫,唇角溢出一絲血線。 應天的瞳孔幾乎縮成一條細線,他衝過去將身形不穩的穆長生扶住,手指發抖地去摸他的脈,果然發現他好不容易養得健康一點的身體又變成了最初的樣子,甚至比一開始還有虛弱。他心裏又慌又著急,不由責備道:“你說你當初覺醒這個能力有什麽用啊!你這是救人嗎?你這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啊!” 穆長生一把抹掉自己唇邊的血,蒼白的唇動了動,吐出一句話,“無礙,我早就想到會有今天了。” 應天看著他,“什麽意思?” “十五年前,從散厄君手裏救下我的人,是你吧!”穆長生輕聲道:“我一直在找你。” 應天想割自己的血,卻發現自己現在根本沒法對自己下手,隻能彎下腰把穆長生抱起來,“我現在就帶你去找醫生。” “沒用的。”穆長生搖搖頭,“這裏的大夫治不好我。你放我下來,讓我先好好睡一覺。” 應天不肯,“你先別睡,別閉眼,我……我心裏害怕。” 穆長生笑了,安撫道:“不怕,這又不是電視劇,一覺睡過去就醒不來了。我隻是休息一下而已。” 應天還真怕他醒不過來,然而穆長生說的沒有錯,這裏的醫生,根本救不了他。他隻能原地坐下,換了個姿勢將穆長生攬在懷裏,讓他好好地休息一下。 穆長生似乎是累極了,雙眼一閉就睡著了,應天看著他蒼白的臉,一動不動的樣子,不安和恐慌一陣陣漫上心頭。可是他又不敢吵醒他,直到一個小時後,看著穆長生毫無動靜,他才小聲地喚道:“長生,長生……醒醒,長生?” 穆長生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地躺在他臂彎裏。鬼使神差般,應天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那裏,沒有任何氣息。 “長生!” 第77章 “長生!” 這一聲淒厲的呼喊將穆長生從沉沉睡眠之中驚醒,他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了應天悲痛欲絕的雙眼。 穆長生:?? 應天:…… 應天發愣地看著睜開眼睛看著他的穆長生,忽然覺得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 注意到應天轉為尷尬的臉色,穆長生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他安撫地笑了笑,對應天道:“對不起,之前忘了告訴你,我一旦睡沉了呼吸就會變得極輕極慢,讓你擔心你。” 應天搖搖頭,忽然說不出話來,隻是用力收緊了攬著穆長生的手臂。 穆長生道:“剛剛損耗太大,我實在太累了,不過睡了一會兒,總算頭不那麽疼了。”他扶著應天的胳膊從他懷裏站起來,接著便從懷裏取出一個瓷盒,圓潤光滑的瓷盒表麵繪了漂亮的青花,盒蓋打開,一枚圓潤漂亮的淡青色丹丸靜靜地躺在裏麵。 “這是……”應天感應到這枚丹丸之中蘊藏著的澎湃靈氣,有些驚喜地露出一個笑容。 穆長生點頭道:“這是用天山玉髓煉製出來的丹藥,能緩解言靈對我造成的反噬。”話畢,他將這枚淡青色的丹藥吃了下去。 丹丸入腹,淡淡的熱氣緩緩從腹腔內騰起,漸漸蔓延至全身,穆長生發冷的身體緩和了過來,蒼白如紙的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身體的乏力和虛弱漸漸散去。 感受著身體的變化,穆長生合上瓷盒,有些遺憾道:“可惜,我能拿到的天山玉髓有限,丹丸的效果也維持不了太久。” “沒關係。”應天連忙道:“等一切都結束之後,我和你一起去找,靈山那麽多,總能有還沒被發現的玉髓。” 穆長生望著他眼底溫柔堅定的光芒,緩緩點頭。 === 時間倒回一個小時前。 穆長生在應天懷裏沉沉睡了過去。 在他睡過去的那一瞬間,他之前施加的言靈有了暫時鬆動的痕跡。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任千裏掙開身體的無形束縛,遠遠望了穆長生和應天一眼,轉身便立即遁走。 與此同時,季澤等人正要繼續前進,腳下的土地忽然浮起一絲絲淺淺的藍光,一個複雜龐大的陣法從所有人的腳下漸漸成形,無形的束縛裏從陣法內透出,牢籠一般套在每個人的身上,令他們連挪動手腳都十分艱難。 季澤臉色難看地抬起腳,看起來簡單至極的動作,卻像是被壓著千斤的重力,不僅實力被壓製到近乎於無,就連動一動都艱難萬分。這個時候,他哪裏不明白,他們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中了圈套。 他望著遠遠站在藍色陣法外的那個白發女孩,狹長的眼睛陰冷得如同毒蛇,“我們都已經這個樣子了,相比對你們的計劃也不會有什麽影響,說吧,你們的目的。” 站在白依身邊的中年男子十分冷淡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白依不言不語,隻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木傀儡放到地上。那隻木傀儡一落地,就哢擦哢擦地朝著樂音走了過去。 被穆長生留在這裏,和劉平等人綁在一起的樂音聽到傀儡人哢擦哢擦的聲音,開心地笑道:“快快,幫姐姐把繩子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