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和接到綠苔送來的帖子,按照約定的時間來了這家不起眼的酒壚。


    他剛跟著人走進後院,就看到馮纓趴在窗上,衝著院裏的小孩勾了勾手指。


    小孩咯咯笑,噠噠跑到窗前,伸手去抓她的手指,抓著了立即笑得更加開心。


    今日馮纓穿了一身紅色胡服,如雲烏發做了個男子發髻,簪了一枚幹淨的碧玉釵,看起來就像是漂亮俊逸的美少年。


    季景和心頭一動,正要說話,馮纓已經看到了他,站起身繞過門窗走到院子裏。


    「季公子。」


    季景和行禮,道:「魏夫人。」


    他心下遺憾,隻好收斂心緒,鎮定地望向麵前的女人。


    從她出嫁後,他就再沒麵對麵與她說過話,偶爾在路上遇見,她總與那位魏長公子在一處。


    他們夫妻之間,看似沒有新婚燕爾的甜蜜,可自有一種旁人插不進去的親近。


    今早見到來送帖子的綠苔,他無法否認,心底其實有一瞬的激動。可看到了人,亂跳的心慢慢回歸正常。


    「還沒恭喜季公子如今升官了。」馮纓抱拳拱手,「如今,該稱呼季公子為右曹郎官了。」


    因為在朝廷這次重查花樓一事上出了不少力,季景和意外被戶部尚書看中,從翰林院裏直接挑了出來,過了明路調進戶部五司之一的戶部右曹。


    盡管看起來翰林院更容易被慶元帝看見,但按照原書的情節,季景和不會永遠隻當一個待詔,他會一路向上,拚盡全力地走到最高點,成為首輔。


    所以,從翰林院到六部,顯然是他邁出的第一步。


    季景和謙虛地受了馮纓的恭喜,餘光瞥見窗下的小孩畏縮地躲到了她的身後,不由地看了過去。


    馮纓注意到他的視線,伸手摸了摸小羊的頭:「去找姐姐們玩。」


    小羊嗯了一聲,扭頭跑了出去,撲進阿嬗的懷裏就不肯抬頭。


    「這個孩子……」


    「一個可憐的小孩。」


    馮纓頓了頓,張口就問,「季公子聽說過暗門麽?」


    大啟並不禁文人雅士「賞風賞月」,以此也引得不少官員會入那些花街柳巷春風一度。


    便是尚還在追求科舉名利路上的書生學子,往往也會有樣學樣,跟著當地人探一探那些花樓,既試過了風月,也算舒壓,摸到了日後仕途的小邊邊。


    季景和常在平京,自是明白那些所謂風月之地究竟是什麽模樣,更何況,他因徹查那些地方還得以從翰林院入了戶部。


    「聽說過。」他頓了下,不解地看著馮纓,「你、為什麽問這個?」


    馮纓看向小羊:「那孩子,就是從那種地方逃出來,然後被好心人撿到,送到酒壚暫養的。」


    季景和擰眉:「這麽小的孩子……」


    馮纓冷哼一聲:「這和有多小沒關係。小能養大,不聽話能打怕。」她轉首歎氣,道,「聽這孩子的意思,她逃出來的地方,還養著不少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也有大一些的,已經在接……待客了。」


    季景和愣了片刻,直視馮纓,年輕的麵孔表情凝重,目光銳利:「魏夫人的意思是?」


    馮纓沒有讓步,迎著季景和的目光,反問:「難道朝廷不應該管嗎?」


    季景和別過臉:「如何管?」


    因髒病引起的朝野動蕩,不僅僅是因為那些大人們害怕自己及自己的家人也染上那些髒病,更有懼怕花樓被關導致私產沒有收益的官員親眷。


    那些花樓,哪一家背後沒有在朝大臣在撐腰。


    慶元帝一句徹查,就令底下人暫關了全部花樓,多少花樓的鴇母跑到人前哭訴。


    他們這些幫著查戶籍的,更是一邊要麵對各種問題戶籍,一邊還要被人威脅。單就這樣,已經難得差點無法向陛下交待,又怎麽去管突然躥出來的暗門。


    「那些暗門,本就身處暗處。他們一無牌匾,二無門麵,外觀看起來就如尋常宅院差不多。即便他們內裏當真養著年輕女子,他們大可以說是自家女眷。屆時,魏夫人,你什麽也查不到。」


    這樣的地方,爛腳巷就有。


    哪怕是再差勁的地方,總有人為了生存去做這種營生。那家人甚至還找過他娘,想買走小妹。


    「所以呢,明知道存在,卻不去管理,放任自流,等到那種地方成為……」馮纓張嘴要道,想到小羊還在院子裏,隻好咬了舌頭,咽下話,「你們不能因為難,就放棄那些可憐的小姑娘。誰家沒有這般年紀的女兒、妹妹,難道明知道她們在泥潭裏掙紮,卻冷漠地站在邊上旁觀嗎?」


    馮纓的手指在抖。


    季景和看得清楚,扭頭再去看小羊的時候,免不了就會想到季小妹。如果那時候不是他湊巧回家拿遺落的東西,是不是小妹就會像這個孩子一樣,流落到那種……地獄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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