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是裝暈的。


    太後這個時候召見,肯定不會給她什麽好果子吃。依照高顯仁的意思,那邊狂風也好,驟雨也罷,都讓皇帝陛下自己去平息吧,太後就算再惱怒,總不會把自己兒子逼死吧。


    夜已深,宮門依次落鎖,禁軍換防,遞交了魚符,宮闈裏黑漆漆一片,唯有燭光零星散開,顯得愈發寂靜。


    高顯仁端著拂塵站在寢殿外,衝楚璿躬身揖禮:「娘娘隻安心歇息吧,奴才們會守在殿外。」


    楚璿頷首,餘光瞟向雕瓦飛簷之外,圍在殿前的禁軍果然撤了……


    她回了寢殿,深閉殿門,見冉冉焦急地迎上來:「姑娘,怎麽回事?怎麽禁軍都撤了,大內官親自送您回來?」


    楚璿將事情原委和蕭逸的承諾說給了冉冉聽,她聽罷,沉默了良久,猶豫了良久,終於道:「奴婢覺得,陛下待姑娘是真心的。」


    楚璿正點了蠟燭,往燭上蓋紗罩,聞言,手顫了顫,險些燎到跳躍的燭苗。


    冉冉輕聲道:「您被幽禁在長秋殿十日,梁王對您不聞不問,您為他效力多年,他竟能如此狠心,奴婢都替您心寒。反倒是陛下,這麽多年,他從未要您為他做些什麽,也從來沒有要利用您去對付梁王,甚至您犯了錯,他也從來都是巴掌高高抬起輕輕放下,舍不得動您一根指頭。兩相比較,孰是真心孰是假意還不是一目了然嗎?」


    楚璿凝著那釉繪折枝素梅的燈紗罩,眸中幽光閃爍,麵容深遠難辨,緘然片刻,她微微一笑:「這些事情先放一放吧,我們算是化險為夷,又闖過了一道生死關,如今殿中難得隻有我們兩人,不如放縱一番慶祝慶祝。」


    昔年她初入宮時,父親曾贈與她六壇扶華郡產的梨花佳釀,當時父親說,依照他老家南陽的風俗,凡是有女兒出生,當年都得埋幾壇好酒在樹下,等女兒及笄出閣,再挖出來招待賓客。


    楚璿是從梁王府進的宮,楚家不曾操辦,父親便把這幾壇梨花釀給楚璿帶上了。


    這酒同在瓊華殿喝的清酒不同,入口甘冽綿柔,順著喉線進腹,隻覺濃醇,細細品咂,卻是後勁強,上頭易醉的。


    楚璿入宮三年,從來都不敢讓自己醉。因醉了會胡言亂語,會壞事,會亂了她外公的大局。


    如今想想,她還真是一天都沒有為自己活過。


    雪瓷盅的細頸口上墜著鮮紅絡子,如一尾紅魚在楚璿的手下遊曳,她把醉得憨沉的冉冉扶回側殿,自己提著酒盅踉踉蹌蹌地回來,忽聽院子裏傳來幾聲犬吠。


    一隻黑鬃獵犬正在殿門前的院子裏刨土。


    這原是守殿禁軍伺養的,難得瞧見禦前高大內官親自來守殿門,上趕著巴結,把黑犬送上來說是燉了,給大內官暖暖身。


    楚璿得知了死活不讓殺,抱著那肥胖健碩的大黑狗不肯鬆手,嚇得高顯仁魂飛魄散,生怕這大狗發了瘋咬了陛下的心頭肉,那他也別活了……


    高顯仁正指揮著內侍要把楚璿拉開,忽聽司禮太監報「陛下駕到」,這黑狗被那尖細透亮的嗓音一刺激,尖耳聳了聳,‘嗷鳴’一聲就衝了出去。


    蕭逸被太後折騰得正一腦門官司,乍見這肥狗朝他奔過來,如一大團繞頂黑雲傾然籠罩,不由得皺了眉:「哪裏來的大黑狗?給朕弄走!」


    內侍正要上來捉,不料被人搶先了一步,楚璿身姿靈巧地躥出來,抱住黑狗那肥嘟嘟的大腦袋入懷,仰了頭看向蕭逸,頗為認真道:「這不是大黑狗,這是小可愛。」


    蕭逸看了看那渾身贅肉,一走三顛,半人長的黑憨憨,又看看楚璿,她膚色雪白,在月下泛著瑩然冷光,眼眸清明,一眨不眨地仰視著他。


    他默了片刻,問:「你剛才說什麽?」


    楚璿把頭埋進了大黑狗的鬃毛裏,無比認真執念道:「這是小可愛。」


    周圍一片靜謐,風吹葉落,簌簌而墜。


    蕭逸定定地看著楚璿,又默了片刻,終於上前一步,蹲在楚璿麵前,捏住她的下頜:「張嘴。」


    楚璿乖乖地張嘴,露出兩排雪白齊整的小貝齒:「啊……」


    一股濃重酒氣夾雜著梨花清香迎麵撲過來。


    蕭逸咬了咬牙,拽起楚璿就往殿裏走,邊走邊斥:「你可真是能耐,才離開朕多久,喝成這模樣。」


    楚璿被拽得趔趄,委屈地嘟起嘴,一下撲進蕭逸懷裏,額頭在他襟前蹭啊蹭,軟綿綿道:「小舅舅,你別拽我,頭暈,你抱我吧,摟著我的腰,我勾著你的脖子,這樣……抱我。」


    她揚起胳膊比劃了比劃,蕭逸卻是冷哼一聲:「你又不愛朕,朕憑什麽抱你?」


    「誰說的!」楚璿猛地挺直了脊背,大喝一聲,冷不丁把蕭逸嚇了一跳,心好像漏跳了半拍。


    蕭逸撫著胸口沒好氣地瞥了賴在自己懷裏不起來的楚璿,道:「這麽快就忘了?才幾個時辰?什麽你不愛朕,也不愛旁人,愛之一字對你來說太過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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