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三舅舅有一個從滇南來的好友借住在梁王府,那好友有個女兒,年齡與楚璿相仿。


    她說在他們滇南,腰帶是極私密的東西,女子一生隻能給自己的夫君編腰帶,未出閣時,都不能給自己的父兄編。


    蕭逸坐擁天下,吃穿用度皆是上乘,楚璿身邊名貴些的東西也都是他給她的,若要拿他的東西再送給他當生辰禮物,那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而若要送他一般的,隻怕他用不住。


    那便隻能從‘奇巧’二字上做文章。


    楚璿美滋滋地把腰帶拿到燭光底下照著,腰帶的紋飾是十數朵太陽花,向著光而生,花芯織出一副笑臉,眉眼彎彎,弦鉤如月,笑得無憂無慮。


    她從篾簍底下拿出鉤針,細細密密織起,離蕭逸的生辰還剩三天了,她得抓些緊。


    冉冉進來給她添了一盞燈燭,見她低著頭忙活,道:「姑娘,你歇歇吧,讓奴婢替你織。」


    楚璿搖頭,眸中星芒閃熠,緊緊凝著那明媚的太陽花:「我一定要親手織。」


    冉冉心事重重地看了看楚璿,慢慢退了出去。


    夜色沉釅,行宮中一片安謐,有一個黑影從牆角的另一邊拐出來,交給冉冉一個紙包,壓低了聲音道:「雁遲公子吩咐,就在聖壽節當天動手,那日皇帝要在興慶殿宴請突厥和新羅使臣,群臣百僚都在,他必走不開,你把藥下在姑娘的茶裏,尋個理由給她告假,接應的人已妥,不出一個時辰就能把她送出去……」


    蕭逸生辰當日,天公不作美,竟下起雨來。濛濛雨絲連綴天地,細密織就,驪山行宮裏一片灰靄霧影,飛簷瓊閣都顯得格外模糊。


    值得高興的是,素瓷總算安然到了行宮。


    太後那邊思女心切,與素瓷話了大半天的家常。


    當年先帝龍馭賓天,留下他們孤兒寡母,好多年太後都活得戰戰兢兢,看著幼小稚弱的蕭逸,生怕會讓人把他害了。


    蕭逸長到十歲,從來沒在宣室殿用過一頓膳,都是在祈康殿,母子二人一同用,外麵人送進來,試毒太監嚐過,高顯仁再用銀針測過,送到太後跟前,她還得讓身邊心腹再替蕭逸嚐一遍。


    而這個替蕭逸嚐毒的人便是隻小他幾個月的素瓷。


    如今蕭逸羽翼豐滿,日子已不同從前那般辛苦,可太後每每看見素瓷,總會想起過去那段母子兩相依為命孤苦飄搖的日子,待她也就格外感念親近。


    素瓷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看看更漏,笑道:「女兒回來還沒有去向陛下請安,如今大半日過去了,若是再不去,禮數上該說不過去了。」


    太後聽她提及蕭逸,不由得冷下臉,哼了一聲,沒好氣道:「咱們陛下如今可是長大了,不同於小時候,未必願意看見你呢。」


    素瓷自來時便聽翠蘊說了些太極宮裏的事,心中早有準備,溫和哄勸著太後:「陛下是最重情義的人,也是最孝順的人,女兒相信,不管再過多少年,他待女兒、待母親都會一如往昔的。」


    太後臉色緩和了些,想起蕭逸這些日子總給她送東西,還都是高顯仁親自過來送,想來是有意要跟她和好,再想到今日好歹是他的生辰,不好總置氣,便也就不說什麽,放素瓷過去了。


    素瓷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加上又是極謹慎穩重的性子,走路極慢,到了興慶殿前,侍女收起油紙傘,她見雨水順著飛簷落到地磚上,慢慢洇開,將地磚洗刷得油亮冰滑。


    她停在殿外,讓人去通報,沒多時高顯仁就親自出來,遞出臂彎讓素瓷扶著,小心翼翼地進了殿門。


    霽藍釉爐裏焚著龍涎香,乍一進門,馥鬱芬芳便迎麵撲來,嗅進去隻覺暖融融的。因聖壽至,帳子都換了喜慶的明紅色,以金線縷著如意祥雲紋,因天氣陰沉,殿內燃了燈燭,緋色光暈柔轉漫開,耀得人心裏暖暖的。


    素瓷剛站定要行禮,忽見楚璿撥斂著裙紗從禦階跑了下來,抓住她的手,「小姨。」


    她看著楚璿那美豔驚目的眉眼,有些恍惚。


    當初她剛剛得封郡主,宮裏的人都欽羨不已,從前平起平坐的姐妹見了她也得磕頭,明麵上都是恭賀道喜的笑臉,可背過身去總會生出些微詞。


    她生過氣。


    她自小便被送入宮裏,性格最是寬厚溫和,不爭不搶,有什麽好東西都想著一同當差的姐妹,有了錯處她也幫著遮掩。可如今,就因為她掙了個好前程,且不說這好前程還是當年用命換來的,就忙不迭把她過去的那些好都一概抹煞,嫉恨多得都快掩不住,也著實令人傷心。


    那個時候,倒是楚璿,見了她總會笑容甜甜,清清亮亮地叫一聲小姨。


    素瓷自忖沒有待她多好,隻是瞧著她小小年紀被送進宮裏,在深帷夾縫裏掙紮生存,還要看太後臉色,身體又嬌弱,動不動就生病,覺得她可憐,也就在太後為難她的時候幫著說了幾句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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