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瓷那雅靜的臉上漾過一絲絲沉澀,隨即強斂去,勉強笑說:「郎中說胎像很穩,我也著實掛念母親和陛下,所以就來了,夫君也說,若身子有恙,索性就留在長安生產,等他忙過手頭的軍務,便來長安與我會麵。」


    聽上去日子過得很不錯。


    楚璿真心為素瓷感到高興,正對著銅鏡,眼角餘光瞟向她的肚子,那裏衫緞柔軟垂墜,平坦安靜,可裏麵卻悄然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他與母親的血脈相連,慢慢長大……楚璿有著說不出的羨慕,卻又感到有些惆悵,歎道:「我什麽時候能有孩子就好了。」


    素瓷笑說:「貴妃這麽年輕,又聖寵正隆,遲早的事。」


    冉冉側過身從妝台前的螺鈿匣子裏取出泰藍瓷砵,裏麵是新研磨的桃花胭脂,取了些給楚璿勻麵,目光不由得瞥向坐在一邊的素瓷,忐忑不安,手心裏全是汗。


    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開席了,她竟還賴著不走,待會兒若是要和姑娘一起回正殿,那豈不是要壞事。


    她歪頭看向擱在妝台邊的墨釉金沿蓮花淺口小甌,裏麵盛著些見了底的茶水,而那方藥包還在她的懷裏揣著。


    心下焦躁如炭蒸火煮,冉冉腦子裏轉了轉,心道豁出去了,裝作憂慮地看向素瓷,輕聲道:「郡主可還回太後那裏嗎?」


    話音一落,楚璿正戴了赤金鐲在腕上,明光流轉,瀝瀝作響,她伸手拉住素瓷的手,道:「你既已在興慶殿,就別回去了,同我一起去宴上吧。」


    素瓷正要答應,忽聽冉冉道:「隻怕太後會不高興吧。」


    兩人一怔,冉冉幾分膽怯幾分憂心道:「太後向來不喜歡娘娘,也忌諱自己身邊人跟娘娘走得近了,上次祈康殿的事還沒過去呢,她怕是為著常姑娘還在生娘娘的氣,聖壽大喜的日子,還是別招太後不痛快了。」


    素瓷親眼見過陛下對貴妃的寵愛之盛,覺得依照陛下那外表溫和實則強硬的性子,不會讓太後有機會欺負為難貴妃。況且她離宮時楚璿獲封貴妃已有年餘,她也見過那時陛下對貴妃的嬌寵縱容,貴妃雖年紀小,但心思玲瓏,冰雪聰明,就算太後有心為難,憑她自己的本事也能躲過去十之四五,剩下的自然就等著陛下來搭救。


    她覺得這丫頭實在有些杞人憂天,但人家既然已經說出了口,又是聖壽之日,婆媳間再生出些齟齬隻會壞了體麵,讓臣子們看笑話,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便起身要走。


    楚璿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心道蕭逸高高興興地過個生日,她還是不要給他惹麻煩,若是招得太後再動怒,又要他費唇舌去求情,那多沒勁。


    起碼今日,還是讓蕭逸安寧些吧。


    因此她也不留素瓷了,起身親自送她出去。


    妝容已妥當,隻穿外裳和往雲髻上簪那赤金蓮花步搖,步搖金實斤兩足,精雕細刻的蓮花瓣墜下幾縷金流蘇,正好落在腮邊,點綴著那嫣紅小巧的秀麵,說不盡的嫵媚風情。


    隻是有些沉,壓得楚璿都快抬不起頭。


    冉冉趁機道:「離開宴還有半個時辰,不如娘娘先歇歇吧,我看那外裳料子金貴,別壓褶了,先別換了。」


    畫月和霜月知道她是貴妃陪嫁,向來也不跟她衝突,見貴妃沒說話,也隻乖順地退出去。


    冉冉拿起墨釉小甌到一邊斟了滿杯的茶,轉過身擋住楚璿的視線,悄悄將紙包裏的藥投進去。


    「冉冉……」


    楚璿叫了她一聲,她忙過來,見銅鏡前的玉麵峨眉微斂,轉過頭來,頰邊金流蘇搖曳熠熠,「我覺得你這些日子有些奇怪。」


    給蕭逸織腰帶分去了楚璿大半的心神,剩下的小半還要防著別被他提前知道,驚喜減半,幾乎整顆心都在蕭逸的身上,無暇注意旁的,如今事情都做完了,可以靜下心來細細想一想,才覺出這些日子這個丫頭確有幾分古怪。


    冉冉正將茶甌遞給楚璿,手不由得顫了顫,濺出幾滴茶湯來。


    楚璿狐疑地盯著她,接過茶甌,飲了一小口,隨手擱下,道:「你有什麽事就跟我說,誰欺負你了?還是家裏有什麽?」


    冉冉見楚璿喝了茶,忐忑的心逐漸安下來,輕緩一笑:「沒有人欺負我,家中也都好,雁遲公子會替我照顧的。」


    聽她提及蕭雁遲,楚璿陡覺出幾分詭異來,她細想了想,想起前幾天蕭逸也曾經提過蕭雁遲,而且話題還是從冉冉身上移過去的。


    她腦子裏有些亂,有種複雜的、難以言說的不好預感生出,想再往深處捉摸,突覺頭沉沉墜墜的疼,一陣眩暈,散出去的目光漸漸模糊,看向周圍的物什都好似生出了金色的光暈,渙散渾淡,逐影飄忽。


    楚璿終於提起了她本該有、卻因情愛而丟失了的警惕,看向剛剛被她擱下的墨瓷小甌,將胳膊肘拐在妝台上,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不可置信地看向冉冉:「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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