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鳶含笑凝著她,驀地,仰躺回藤椅,拖長了語調,悠閑著說:「我反正是不信你爹有問題,不過現下這事我倒也管不著了,我如今官司纏身,蕭庭疏那小崽子又指望不上,隻能自己找轍,但願我找到人能靠譜,把我從這泥潭裏撈出來。」


    楚璿和蕭佶從書房裏出來時,迎麵正走來幾個壯漢,外罩白縠衫,腳登皂雲靴,疾步生風,頭也不回地推門進書房。


    這樣的裝束楚璿認得,是宛州守軍的打扮。


    她不由得凝起心神,後頭打量他們,見其中一人衫裾邊角掖在了皂靴裏,露出裏麵破舊碎裂的粗布衣裳。


    如今宛州竟窮到這地步了嗎?要在破衣外套新衣。


    懷著這個疑問一直走到東進院的垂花拱門,楚璿和蕭佶兩人都沒說話。


    寒風瀟瀟,伴著碎雪冰粒,撲到臉上,又冷又硌。


    楚璿把手爐往懷裏攏了攏,舒開緊繃的麵龐,衝蕭佶道:「還沒問三舅舅,冉冉她怎麽樣了?」


    蕭佶正擰著眉,看上去滿懷心事,聞言,強自靜了靜神,才道:「我把她送到鄉下去了。放心吧,我派了人照料,主要是怕驪山行宮裏的那檔子事再來個秋後算賬,把這丫頭牽扯進去,才暫且送她走。等風頭過了,我會再派人把她接回來的。」


    楚璿自然是放心的:「三舅舅向來都是體貼穩妥的,多虧了有您在。」


    蕭佶笑了笑:「你現在倒會跟你三舅舅客氣了。」他親自將楚璿送上馬車,一直站在王府那紅漆雕花大門前,目送著馬車儀仗消失在長衢盡頭。


    回宮已是酉時,冬日天短,薄暮初降,夾道宮苑已點起了犀角燈,暖光融融漫開,如在瓊林瑤閣間披了層黃紗。


    楚璿進長秋殿時正與一人擦肩而過,他穿黑色窄袖錦衣,低著頭步履匆匆,走出去一丈遠才發現楚璿,忙停下轉過身來施禮。


    楚璿隻覺得奇怪,若無要緊事,蕭逸不大會在這個時辰召外臣入殿,因此落下目光仔細看他的臉,覺得有些麵熟,又想不起是哪一個,便問出了口。


    他抱拳躬身:「外臣孫玄禮。」


    校事府校尉孫玄禮。


    這是專門為蕭逸刺探臣僚機密,辦不能見天日的幽秘事的人。


    楚璿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心道可真是多事之秋,梁王府如此,內宮也如此。


    便沒再說什麽,轉身入殿。


    高顯仁罕見地沒在裏麵伺候,隻站在殿門口,見楚璿進來,悄悄地迎上來,朝她施了一禮,做噤聲的動作,又朝內努了努嘴。


    一展三疊開的纏枝鶴紋大屏風隔在殿中間,後麵傳出間歇的低語聲。


    高顯仁低聲道:「是侯尚書在跟陛下議事呢。」


    楚璿剛想轉身回內殿,忽聽裏麵傳出蕭逸的聲音:「韶關戰事剛歇,朕想與民生息,讓天下百姓過幾天安穩日子,南邊的災民得安撫好,既然是在宛州,那便把他們放進上宛,密令常權開倉賑災。」


    這些都是瑣碎枯燥的政事,楚璿從前倒是會留心些,但那都是為了應付外公的差事,如今她既不想出賣蕭逸,也不想再替外公效力,憑本心而言對這些事半點興趣也沒有,便攬了衣袖要走。


    走過幾塊地磚,她驀然頓住步子,白天的場景宛如絲織成緞,連綴在了一起……


    被寒風迎麵灌過來,她的思緒慢慢變得清晰。


    楚璿不顧高顯仁的阻攔,快步入內,繞過屏風,在侯恒苑不滿的視線裏,凝重道:「不能讓災民去上宛。」


    一陣靜默,侯恒苑連看都不看楚璿,隻冷著臉對蕭逸說:「陛下,您可是一向最維護大周祖製的。」


    蕭逸瞥了他一眼,趕在他要把‘後宮不得幹政’搬出來之前,率先開口問:「璿兒,你為什麽這樣說?」


    楚璿剛才突然想起了父親在驪山行宮裏對她說過的話,當年徐慕死在邵陽,是因為蕭鳶命其手下假扮邵陽守軍,在落馬道伏擊了他。


    而她剛剛從蕭鳶的書房出來時,看見的那幾個宛州守軍打扮的人,在錦衣下卻套了件襤褸衣衫,就好像……災民。


    結合他書房裏那張地圖,筆放在宛州境內,有糧倉圖標的地方被磨得發白。


    若楚璿沒有猜錯,他是想故技重施,拿當年對付徐慕的伎倆來對付常權,派屬下人扮成災民,湧入上宛,伺機作亂。


    楚璿幼年時在梁王身邊曾聽他說過,愚民最好操控,而那些餓著肚子饑寒交迫的愚民更是容易煽動。


    饑民飽受災難,情緒很不穩定,若是被混在其中的有心人一挑唆……恐怕這一次蕭鳶會勝得比當年在落馬道還容易。


    楚璿說完了自己的想法,侯恒苑和蕭逸久久沉默,臉上雲遮霧繞,很是高深的模樣。


    楚璿跟著他們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你們可以不信我,但是一定要小心這些災民,不然,不光小常將軍的命保不住,陛下辛苦籌謀來的上宛倉也就保不住了。蕭鳶再狂妄,也是個征戰多年、勝多負少的悍將,絕不是好對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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