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千真萬確!」


    「可是那個鳳鳴質子一點也不像別人那樣笑笑的跟本宮說話,好像多說句話就要他的命,他不是討厭我吧?」


    想起昨日見到的鳳鳴,他對她的美貌並不感驚豔也沒有說些奉承阿諛、討好的話,他那近乎陰沉的眼底隻有寒涼。


    她的心,有些沉重。


    排雲國雖然光輝不再,但因為伏臥整個南方大陸,與鄰近多個小國接壤,鳳鳴當年即在貴族教育下學過異域文字,也粗略的通曉好幾種域外用語,而在被當成掐住國家咽喉的質子後,又跟質子府的幾個通譯學習其他異族語,幾年下來,竟變成了全才的通譯。


    霜不曉跟著鳳鳴上了一堂課後,發現他不隻博學多聞,除了排雲國的文字,對於域外各國的民俗風情、趣聞都能說得頭頭是道,一個時辰的課聽下來,不僅大開眼界,更心生欣羨,想不到宮廷外的世界原來如此精彩。


    要是能實地出門走走,看看外頭的山水、民情風土,那該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凝神細聽著他侃侃而談,她忍不住舉起了如同白瓷的細嫩胳臂,靈動的揮舞起來。


    「有問題?」鳳鳴停止講課。


    「太傅,本宮可以直呼你的名諱嗎?」收起天家公主的驕傲,她小心翼翼的想表示自己的可親。


    「公主想怎麽叫都可以。」不冷不熱,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本宮……我想跟你做朋友。」總之,先從跟他做朋友開始慢慢跟他談感情。


    鳳鳴定定的看著她如花的笑靨,並不表示意見,但從他冷然的眼裏看得出來,他一點都沒有想跟這位公主攀上關係的想法。


    他的冷淡像盆冷水,潑得她心有點冷,可退卻不是她的作風,她再接再厲道:「我們做朋友吧,你可以相信我,我會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微臣不值得。」


    「值得,是我決定要你做我的朋友,我說值就值!」這人是牛嗎?拖也拖不動,講也講不聽,實在氣人。


    鳳鳴挑了下眉。「我不能回報你也沒有關係嗎?」


    「是我自己片麵決定要跟你做朋友的,你現在不當我是朋友沒關係,但是,你也不討厭我對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感受到我的好,會讓你喜歡上我這個朋友的!」她信誓旦旦,露出有些淘氣的表情。


    鳳鳴看著她,忽地勾起一抹微微的淺笑,但眸光裏卻不帶一絲情感。


    夜深。


    潑墨般的天幕,彎鉤的月若隱若現。


    質子府的小院外忽然傳來悠長的鳥鳴,在屋內臨帖的鳳鳴連忙推開窗,從腰際掏出一支鳥笛吹了起來,不多時,夜空出現一隻黑鴟,盤旋了幾圈後,旋然飛入圍牆內,悄然無聲的落在窗台上。


    鳳鳴一伸手,那看似難馴的黑鴟就乖巧的跳上他的胳臂,讓他撫摸牠的羽毛,甚至舒服的發出咕嚕的聲響。


    他從一隻小盒裏掏出肉條,當成獎勵喂食頗具靈性的黑鴟後,從鳥爪上的竹筒裏取出細小紙卷,展開迅速看了一遍後,讓燭火舔噬毀去。


    待紙條燒盡,他拿起墨青色滾毛披風,步出屋外,即使不願還是和官吏寒暄了幾句,才坐上等候在府外的馬車,奔向城西而去。


    始國京城鳳京的大街上,店鋪櫛比鱗次,人群熙熙攘攘,其中,城西擁有二十三處瓦子,又以北瓦最大。


    瓦子裏演出的項目很多,有角力、皮影戲、小唱、講史、小說、諸宮調、雜劇、弄蟲蟻等各種娛樂,士庶名門子弟們流連忘返,商賈遇上要應酬待客談生意更是把這裏當成上上之選,更別提一般市井小民不論風雨寒暑也會來找樂子,天天都來報到的大有人在。


    通宵營業的瓦肆中以角力最受歡迎。


    原來散坐在各處,或是看著傀儡戲,或是聽伎藝唱小曲的人,隻要聽見從角抵場那裏傳出來的鑼鼓響聲,便會三三兩兩的往抵場那邊靠攏。


    不多時,台下的觀眾幾乎像魚鱗似的密密麻麻,擠滿兩個邊排,就連廊廡、屋脊都坐滿了人。


    這時,鳳鳴也到了台下,在一處落坐。


    瓦肆一直以來都是鳳鳴和部屬、友人交換消息的地方,每逢有重要、無法用黑鴟傳遞的訊息,都會在這裏碰麵商談。


    鳳鳴總不定時的來觀看比試,好掩人耳目。


    大鼓擂起,一個個赤裸著上身的壯士繞場而入,尋對扭摔,一交上手,場邊的觀眾就呐喊助威,一有人分出勝負,群眾便會歡呼,配以擊鼓三通,場麵熱烈也激動人心。


    「二爺。」迎上抱拳的是個胖子,眼眯眯,嘴角也咪咪,圓圓的臉上沒有一絲不該有的紋路,不討人厭之外還給人親切感,教人不敢恭維的是那身茜紅色的大錦袍,看起來宛如一顆滾動的蹴鞠。


    「坐。」鳳鳴隨意的點頭。


    蒼古見替鳳鳴倒了杯茶,自己卻從腰際拿出一個特製的小酒袋出來,喜孜孜的打開酒囊口,喝了口老酒。


    「人家說酒囊飯袋就是我這種,無肉不歡、無酒不樂,二爺,您多見諒。」討喜的人講起話來也沒個正經,可是表情一肅之後,卻有股吞卷萬物的氣勢存於眉間。


    這看似無害的大叔竟能在轉眼間融合這麽矛盾的氣質,實在詭異。


    這副模樣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他的另外一個身分竟是排雲國鐵騎大將軍。


    「你少喝點。」


    「我喝歸喝,二爺您交代的事情我也沒落下,一件件都辦妥了。」抹了抹嘴,蒼古見忍不住叫了跑堂夥計送點下酒菜來。


    而後蒼古見臉色不變的壓低了嗓門,以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四大家族都已經打點妥當,他們允諾隻要二爺開口要的東西,一定如數供應,這是他們立下的契約。」


    一迭蓋著紅印的白紙從他領襟裏拿出來。


    鳳鳴不接。「毀了這些東西。」


    「二爺?」他不明白。


    「毀掉就是,然後務必把這消息傳回四大家族的耳裏。」人心是微妙的,你越是抓著他的弱點,他越是懼怕你,說不準哪天便會反咬口;反之,你讓他知道自己賦予他信任,他反倒會為你所用。隻要抓住人性弱點,沒有什麽事情是辦不到的。


    雖然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也不怕撕毀這契約,畢竟信任二字對商人來說比性命還要重要。


    毀掉契約,也許將來什麽都得不到,但也可能以小搏大,得到十幾萬倍的收獲。


    「屬下知道了。」雖然不是很明白二爺的意思,但以兩人十幾年的交情,加上鳳鳴交代的事情從來沒出過錯,他欣然頷首點頭,收回了那些契紙,也不囉唆,離開辦事去了。


    鳳鳴慢吞吞的倒了杯茶,沒急著走的意思。


    倒不是這裏的茶有多好喝,而是他多年養成了閱人習慣,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看出人的本質,他底下有不少人才都是因此發掘而來的。


    天底下最有權的自然是宮內的皇帝陛下,而始國最有錢的是四大家族,擎天堡、夢離山莊、江南大賈、鳳京隆府。


    這四家都是皇商,經手的都是皇家生意。


    擎天堡經營的是刀劍馬匹的買賣,提供軍隊武器;夢離山莊經營官窯瓷器;江南大賈專供皇室絲綢茶葉,至於鳳京隆府因為握有權勢,京城中的買賣十有八九都與隆府有關。


    最重要的是隆府還插手內務府生意,擁有官銀調運權,也就是說始國各地稅收、軍中餉銀調撥,都得透過隆府錢莊運作。


    他能得到這幾大家的幫助,尤其是隆府,就如同老虎添翼一樣,對於將來他要做的事情,大有幫助。


    而他會如此苦心經營隻為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沒犯什麽錯,錯在出生於錯誤的家庭,可是,那畢竟不是他能決定的事。


    家庭,他不能選擇;被送出國當作質子,他也不能選擇,多年來,父皇兄長對他不聞不問,親情涼薄,他早已覺悟。


    等待多年,期望卻不斷落空,他還要繼續任人宰割嗎?


    那不是他的作風。


    他要自由。


    父皇不給,兄長不給,就連始國皇帝也不給,那麽,他就自己取。


    鳳鳴始終不明白排雲國與始國明明實力相當,為什麽他那昏庸的父皇要書下降表,願為始國臣國,自取其辱?


    一念之差,葬送了他多年的青春和自由。


    他不想做一個積弱國的皇子,在異鄉求得苟延殘喘,坐以待斃,也不要任人淩遲,他要拿到他想要的!


    「鳳鳴!」嬌嫩動人的聲音打破鳳鳴徹骨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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