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抬眼,他也能聽出那聲音是出自誰。


    她一個金枝玉葉來這裏做什麽?這裏可不是她的深宮大院,瓦肆裏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對她而言並不安全。


    女扮男裝的霜不曉帶著錦紅,兩人都是布衣打扮,除了她那張惑世的容顏和個頭嬌小了點,倒也沒有太格格不入的地方。


    真難為她去找來這隻在民間才有的布衣棉褲了。


    「果然是你,我遠遠看著還跟錦紅打賭,真的是你坐在這!」她大大方方的落坐,對周圍的一切感到新鮮又好奇,烏黑靈動的眼看著台上已經進入決賽的角力出了神。


    「這裏不是黃花閨女應該來的地方。」


    會在瓦子出沒的隻有男人和伎藝。鳳鳴帶有譴責的目光看了錦紅一眼,她不該讓自己的主子處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這種奴婢該換了。


    錦紅不敢迎上鳳鳴淩厲的目光,頭低了下去。


    她哪裏不知道她們家公主身分尊貴,可她說破了嘴,就是拗不過堅持要出宮門找鳳鳴質子的公主,她隻是個奴婢啊,哪有辦法違抗。


    「這是偏見,天下之大,有哪裏是本……我不能去的?」不過是個瓦子,又不是豔幟高揚,淫窟邪窩的青樓,她哪裏去不得?


    母妃常笑她做事全憑一時的感覺,凡事不經大腦,但這不也是人性?要是天下人都冷靜得像她眼前這個男人,這夜晚的景致又哪會那麽精彩。「你們男人就隻會設框框給女人,這個不行、那個不準,把女子困在家裏的小院,隻要不惹事,你們就沒有後顧之憂,萬事太平了,對不對?」


    這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女人隻能默默的站在背後。


    「我不會。」他說,依舊毫無表情。


    「不會什麽?」


    他的嘴巴又閉起來了。


    霜不曉噘著小嘴,這人問他十句也答不上半句,個性這樣陰沉,她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走進他的心裏呢?


    她思忖,鳳鳴所謂的不會難道是指,若是他的女人,他不會叫她畫地自限,任何事情都能隨心所欲的去做嗎?


    是這個意思嗎?


    瞅著他深沉的黑眸,她的心不自覺地滋生出一種名叫戀慕的苗。


    「走,我送你回去。」


    看起來若他不動,她就有徹夜坐在瓦子裏的打算。


    這個公主的腦子裏都裝著什麽呢?


    「我們不是朋友嗎?你能來的地方為什麽我不能,再說了,宮裏的內園也有很多角力高手,我也看過不少次了。」


    佑帝喜愛競技,如馬球、騎射,對角力更是熱中,每每賜宴,角力必定是各種表演節目的壓軸。


    曉公主身為皇帝最寵溺的公主,自然比其他皇子有更多機會膩在父皇身邊看這些宮廷娛樂。


    「你不走,那我走了。」他起身想走,但隨即察覺到幾道不懷好意的眼光,目光都是朝著這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心險惡的公主而來,本想拂袖而去,這下倒走不了了。


    始國國風開放,有龍陽癖好的人不少,她的臉足以招惹那些別有想法的人為她瘋狂。


    「多坐一會兒嘛,本……我才剛到,什麽都還沒看到。」


    「我勸你最好立刻就走。」


    「怪人!等等我啦……」


    見她跟上來,他脫下自己的披風往她頭上罩下,附耳低聲道:「若想安全走出這瓦子的門,等一下不論我說什麽都別吭聲。」


    「為……」


    眼前一暗,視線已被披風遮住,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待她,但是當他的胳臂攬住她的腰,身體靠近的同時,她聞到一股屬於男人的清雅氣味,也察覺到有雜遝的腳步聲正往他們而來,還越來越近。


    他,這是在護著她呢。


    少女心中竟生出一股甜,一顆心漸漸發燙著。


    而後,她由披風下方看見了幾雙錦靴停在他們跟前。


    老實說她還真想看看看這些紈 子弟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醜事來,但是,聽著鳳鳴的心跳,她就安靜的任他抱著。


    「怎麽看見爺們就想走?你懷裏的人看起來是個上等貨色,你想一個人獨吞嗎?」伸手覆上想拉人。


    濁人就連聲音也不堪入耳,這種人也配稱爺?


    她在心裏唾棄得要命。


    「拿開你的手。」鳳鳴的聲音清冽剔透,像凍人的冰,嚇得那人縮回了手。


    「讓他來陪陪爺有何不可,什麽時候這裏的小倌都這麽清高了,爺就喜歡他這模樣的,今晚一定要他陪我,可別給臉不要臉。」


    他們的歲數都不大,穿著不俗,不過表情張狂,一看就是那種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領頭的那個仍伸長了手想去拉霜不曉,卻懼於鳳鳴的冷峻神情,並沒有貿然動手。


    「我要是各位,就不會把腦筋動到她頭上。」鳳鳴冷冷的道。


    「放眼整個京城,有誰是我葉一要不起的?你推三阻四的,什麽玩意?」葉一刻意大聲說道,他的幾個朋友見狀跟著起哄。


    「我說她不是你要就要得起的。」


    「你算哪根蔥,敢這麽跟爺我說話?!」


    葉一覺得丟了麵子,一掌甩過去,哪知道對方隻用兩指就夾住他的手,他頷頭的冷汗頓時滴了下來。


    「你……竟敢對我動手,太歲爺頭上動土,找死!哼,我就不相信有我葉一要不到的人!」對方看起來輕鬆自如的夾著自己的手,卻像兩塊烙鐵,燙得他抽不回來又揮不下去,氣得口不擇書的大叫。


    「別讓我動手,我要寘動手,就不隻這個樣子了。」不近人情的聲音字字幽冷,氣勢凜然。


    「真是晦氣!」因為太痛,他不得不認輸。


    令他神魂顛倒的容顏固然棄了可惜,但衡量情勢,京城各大勢力盤根錯節,適人他雖然沒見過,可是看對方那樣子,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他沒必要為了個小倌給自己樹敵。


    「如何?」


    「算你狠!」


    鳳鳴鬆開了手,葉一因為太過用力收手,向後踉蹌了好幾步,要不是同夥及時扶住,他早摔個狗吃屎了。


    這麽丟臉的事教葉一顏麵無光,站穩後指著鳳鳴想破口大罵,哪知道話還沒說出口,胸膛似乎被一股力量狠推了一把,抬眼往對方看去,隻看見鳳鳴一掌平平推出去,手勢正好要收,葉一眼見苗頭不對,氣衝衝的離開了。


    那些狐群狗黨也跟在他身後一溜煙的跑了。


    「山水有相逢,大家走著瞧!」走之前還不忘撂下狠話。


    鳳鳴無視他,到櫃台結了帳,掌櫃知曉是葉一引起糾紛的,但是葉一算是瓦肆的常客,他不敢輕言得罪,看見鳳鳴把人趕跑了,便笑咪咪的說道:「這次由瓦肆請客,大爺有空一定要再次光臨。」


    鳳鳴意會,也不糾纏,一手攬著霜不曉,直到走出瓦子才放開。


    「呼!」感覺到踏上了大街的青石板,早就憋得有些難受的霜不曉一把掀開披風,大大的吸了口夜晚的空氣。


    「公……少爺,您不要緊嗎?」一直跟在身後,小廝打扮的錦紅趕緊接住披風。


    公主是何等身分,別說差錯,一片指甲都不能掉的,今晚要是不幸出了什麽事,她一定是頭一個掉腦袋的人。


    「我好得很。」


    「少爺我們回去吧。」


    錦紅緊張的要命,之前公主讓人去質子府打聽鳳鳴質子的生活習借,又打聽他平常都上哪去,當知道他今晚會去瓦子,就匆忙要了出宮令牌要她也跟著出來,她不知道瓦子是這麽複雜的地方,剛剛還差點出事,一把冷汗捏了又捏,幾乎虛脫,幸好鳳鳴質子出手相救,要不一旦事情真的鬧大就完蛋丁。


    「我再跟他說句話。」他站得遠,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剛才的保護舉動好像隻是她的錯覺。


    「可封鎖言裏下鑰的時間就快到了!」錦紅擔心的低聲說道。


    「知道了,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都不怕老得快。」


    錦紅心裏不住哀號,公主啊,我的白頭發不都因為你才長出來的……


    霜不曉來到鳳鳴麵前,彎腰行禮。


    「多謝你替我解圍。」


    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看著她。


    「欸,本……少爺在同你說話。」她有點不高興了,都跟他道謝了,禮貌上他也該回句什麽才是。


    「你可知道自己是什麽身分?做事都這麽不經腦?」鳳鳴開口就是訓斥。


    「我想見你,想知道你在質子府過得如何,想知道你平常都去什麽地方、與什麽人往來,我沒有別的意思。」她隻是想參與他的生活,有什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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