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這麽說,但能把曲子演繹到‘皎潔如水的月光’的淺白境界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別說更深一層的失戀迷離的情懷。在很多時候那更近似傳說中的境界,至少對於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來說,資曆、閱曆和感情曆練的局限,讓他們領悟到這一層深度太難太難,而領悟之後,還在用琴音再把這複雜的感情演繹出來……蕭然隻彈了月光曲的第一章,一共五六分鍾的功夫吧。然後任仲夏打開門,‘恭送’某位受刺激過深的挑戰者離開,還附帶臨別贈言的:“想挑戰蕭然?這真是笑話!他的水平連我都沒把握說贏,你一個第六名的死棒子就想把蕭然壓倒?”最後一句用英文表達太難準確鄙視精神,任大俠直接上母語的。別笑話任大俠的中英混雜的二流英文,反正這話隨著那不加掩飾的音量給傳播出去了,琴房走廊裏不說人來人往,總有小貓三兩隻經過,然後,這話就傳開了。此謠傳能最後令人信服,一是任大俠沒有否認,二是全奉準受刺激的樣子被圍觀了。蕭然的那首曲子,表達的不僅僅是感情,那更代表了一種境界,一個需要絕高的天賦和領悟力的境界,不是你一天二十四小時坐在鋼琴前麵苦磨就能摸到門檻的高度。得承認鋼琴技巧很重要,重要到有很多鋼琴大師認為沒有技巧就等於沒有音樂,但同時幾乎所有鋼琴大家又不得不承認,萬不能把技巧看得過重,否則就變成了單純的技巧家,流於琴匠一級那就是本末倒置。一般來說,技巧一旦摸到門道之後,就得慢慢讓它退居二線,這似乎有點像武俠小說裏說的得劍道之精髓——真正的劍術大家是手中無劍而心中有劍,心中有劍所以萬物草木皆為劍。聽起來好似玄而又玄,可按照儒道思想,大概類似於‘大道無形’的意思。任仲夏現在就處於熟練技巧後,要‘遺忘’學到的技巧、終成自家風格的階段,隻有遺忘了炫耀般的華麗,才等於進入手中無劍而心中有劍的高手境地。這是一個很難的瓶頸,需要悟性也需要契機,突破了,便能更上一層樓,突破不了,從此難成大家。任仲夏這麽看重蕭然,這麽喜歡跟蕭然一起討論練琴,在某種程度上蕭然琴聲的感染力,讓他模糊的摸到了那個契機。蕭然的情況很特殊,他走了一條對旁人來說可遇不可求的個人特色之路,跟他自己的心性有關。蕭然對鋼琴、對音樂的心思單純幹淨,因為喜愛而隨性,因為隨性而感悟,所以在入門的最初,蕭然便無形中繞過了這一由簡入繁,由繁化簡的練琴過程,完全寓情於景。蕭然的技巧從頭到尾都屬於清澈純粹、始終如一,然後隨著對音樂理解的不斷加深技藝,最終形成自己的風格。這樣比較起來,蕭然目前的境界要比任仲夏高一層,屬於任仲夏正在突破、卻還沒有完全成功的彼岸——倆人風格各有千秋,但殊途同歸,真要較真兒起來,差距也就是這裏。這個差距特別細微,屬於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那種,任仲夏華麗的技巧足可以掩蓋這個差距。與蕭然的差距,他自己說不出來,隻是第六感一直告訴他蕭然的境界非常不一般,值得學習。林蕭然和任仲夏之間的差距,也許隻有那些真正大師級人物才能分辨出來。按理說,郭教授他們那個級別應該能感覺到,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局者迷——都是愛徒——有了得失之心和偏愛,加上蕭然和仲夏確實各有所長,特點鮮明,所以那細微的高下之分就被略過了。這是人之常情,也因為常情如此,所以像魯賓斯坦大師賽這樣口碑和水準聲名在外的重要國際賽事,郭教授他們都會被排除在亞太區評審團之外,為避嫌的。49、負傷 ... 蕭然集中特訓兩個星期,有個旗鼓相當且互補明顯的對手兼師兄,日子過得愉快且充實。至於林晰?隻能說蕭然正在備賽、心無旁騖——那天,林晰給他打電話,問他喜不喜歡試一下日本和服,把蕭然問的一愣,那時他才知道林晰兩天前就出差到了神戶。備賽這兩周過得一眨眼。臨到周末,蕭然得計劃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了,周一就是初賽,他沒必要還住在教授家裏。任仲夏家在外省,他和他家老板會在郭師伯家暫住直到比賽結束。今天練琴的時間不長,三點多鍾,這對兒師兄弟從琴房手拉手出來了——倆人如此雙手十指交握,互相施力能壓壓胳膊和手的筋骨,為緩解疲勞。“你明天就回去了?”倆人站在客廳裏,跟武俠高手療傷的姿勢一樣,雙手相抵、用力對壓。“星期一初賽,我總得回家準備一下吧。”“初賽……”任仲夏鼻子哼哼,“你別告訴我你會緊張!”他等著跟蕭然決賽碰頭呢,初賽算個毛?“轉身。”倆人背靠背,互背拉肩,“你回家幹什麽?”“聽聽音樂,放鬆一下。周日音樂廳有場《黑天鵝》,我早就訂票了。”“你愛好還真寬。”任仲夏隻愛鋼琴,歌舞劇神馬的得看情況。“好了,過來撅在這兒!”任仲夏反手一個小擒拿,把蕭然的腰壓低,胳膊轉到背後,不輕不重的壓著。“蕭然,你會玩桌球麽?”“還行,幹嘛?”蕭然嘴裏嘶嘶,任師兄什麽都好,就是下手太狠。任仲夏換了一隻胳膊壓,“正好老頭子們都不在,咱倆出門放鬆一下,我知道濱市有家俱樂部……”“仲夏師兄,”蕭然無力,“就算初賽是個毛,可你好歹對大師賽有點敬重之心好不好?”“哦,就興你放鬆去看大腿舞,我放鬆去泡吧喝酒就不行,合著就你的愛好高雅是吧?”任仲夏咬牙切齒地手中一用力,蕭然在暴力下立刻屈服了。這次換蕭然給任仲夏施小擒拿術。“你給我用點力!”“我怕把胳膊扭傷……”“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娘們兒!……嘶嘶,輕點,輕點,星期一比賽了。”任仲夏換了一隻胳膊給蕭然,“萬一給我弄傷殘了,得冠軍你也勝之不武!”蕭然翻翻眼睛,說到好像他倆現在就把冠亞軍分了似的。“你就那麽有把握?不怕有潛在黑馬異軍突起?”“不可能!”任仲夏甩甩膀子站直了,小樣狂得沒邊兒,能到他這個水準,遇到一個避世的林蕭然都屬於萬中無一的幾率,你當林蕭然的水平是滿大街都有的呀?抻完胳膊腿,任仲夏一外地人,拎著蕭然出門去找他口中那俱樂部去了。五星級會員製俱樂部,蕭然不知道任仲夏的家境怎麽樣,但憑他挑的這地方大約能猜到應該不錯。蕭然他們到地方的時候,還不到下午五點,正是俱樂部冷清的時間,酒吧都沒人。任仲夏索性直接要了間獨立桌球室,點名斯諾克的台子。用他的話,花式九球技術含量太低,桌球玩的就是一手感。蕭然沒那麽多講究,但得承認,斯諾克的難度確實比較大,袋口小,要求走位的精度高,還有,斯諾克的台子也比九球台子大一圈。根據規則,不管選手為了做球、救球在桌邊怎樣折騰,反正你不能雙腳都離地。蕭然的技術真的算不錯,但……“行行行——別擺pose了,你夠不著!”看蕭然想不用架杆救粉球,騎在台子上就差擺龍陽十八式了,任仲夏自己都覺得累得慌,“你個矮,我讓著你,允許你雙腳離地。”蕭然悲憤的回頭,“你可以說我技術爛,但不能侮辱我身高!”任仲夏嘴裏一口水噴出去了。他身高一八七,根據目測,林蕭然到他鼻子下麵,所以蕭然小師弟的身高……咳咳,“沒關係,你才二十,俗話說的好,二十三、竄一竄……”蕭然的眼裏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然後人品爆發一杆清台,把任仲夏剃個89:0。“靠!”任仲夏怪叫一聲,小宇宙爆發了,“你可以說老子琴彈得不如你,但你不能在斯諾克台桌上,用清台來侮辱我!”任仲夏小宇宙大爆發的後果是……有人負傷了。“我看看咬到舌頭沒?”看蕭然嘴上成串的血珠子往外冒,任仲夏嚇壞了,緊張的捏著蕭然下巴,左看右看,“你還真下狠勁兒,當不是自己的嘴啊?”這個真的是意外,任仲夏光顧著低頭研究走位,沒注意蕭然拿杯水過來,蕭然剛要開口說話,正趕上任仲夏猛一記爆杆,回肘正好撞到蕭然下巴上,蕭然沒防備地上牙磕到下嘴唇,超狠的一下,然後嘴唇開始冒血。任仲夏把蕭然帶到俱樂部的醫務室,負責上藥的醫師姐姐一邊給蕭然消毒止血擦藥,一邊用一種近似詭異的眼神盯得任仲夏後脊梁發毛。林蕭然的漂亮臉蛋不容置疑,更別提音樂熏陶出來的恬淡氣質,任仲夏眉眼帶著的那狂樣兒,一看便是有錢人家的驕縱小少,外表條件還能稱得上陽光帥哥,這倆男孩明顯處於年輕氣盛的階段,還是從某一貴賓獨立包間出來的,這年頭背背山這麽流行,現在其中一個嘴唇帶著傷,另一個明顯心虛、緊張兮兮的鞍前馬後伺候著……你說是用胳膊肘撞的?騙誰呢,牙印還在上麵呢!“還有別的地方有傷麽?”二十多歲的醫師姐姐捏著蕭然的下巴,目光犀利的意有所指。師兄&師弟:“……”本來操的是出門happy的心,結果小酒沒喝,小澡沒泡,連小妞的手都沒摸到,剛耍了兩局台球,任仲夏就帶著蕭然負傷回家了。蕭然嘴唇的傷沒那麽嚴重,但止血之後開始紅腫也是真的。這倆人在大賽之前偷溜出去玩,還帶了罪證回來,蕭然於當晚和第二天上午菜色豐富的踐行宴上,先後喝了兩頓白粥,餓的他滿眼冒星星。任仲夏則飯後被他家老板拎到屋角,金雞獨立,手心裏還托了兩本大詞典,說是這樣可以練手的穩定性。然後,嘴唇的紅腫沒消透,犯罪痕跡沒有湮滅,蕭然就被接回家了。蕭然第一次獨立出門,是跟同學到安市玩一星期,回來的時候脖子上多了一個吻痕。好,那是意外,是那幫孩子酒後鬧的太瘋,林晰監視了全程,可以大度得不予追究。第二次獨立出門,這還在太子爺的眼皮底下呢,居然嘴上都帶傷了!關於嘴唇的傷是自己不小心磕的這一解釋,林晰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隻是蕭然每次獨立出行回來都帶著不良記錄,以林晰那等性格的人,能允許這類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麽?不過,如今有一場關乎蕭然未來的重要大賽開戰在即,林晰沒抓著這事兒不放,仔細確認了蕭然嘴唇上的傷不會太嚴重,便把人拎到臥室好好慰藉去了——至少麵上的情緒顯得不甚在意。魯賓斯坦大師賽,被仲夏戲稱為‘過五關、斬六將’。全球分了五個分賽區,每賽區會有初賽、複賽,決賽,分賽區優勝的前三名會最後決戰華沙。所以蕭然現在麵臨的初賽,是貨真價實的萬裏之行第一步。任仲夏參加大師賽,是奔著最後華沙總決賽去的,他當然會把分賽區的初賽當成毛。按著任仲夏臨來濱市前的計劃,他不僅要躋身前三名,他的目標甚至是衝擊亞太區第一名,哦,當然,後來遇到蕭然是意外,經過倆星期的挑戰和磨合,任仲夏知道林蕭然有跟他一爭高下的實力。從初賽晉級到決賽有兩條路可以走。一種是中規中矩按部就班的打下去,初賽加複賽一共為時三周。另一種是在初賽場上,就能讓七位不同國籍、不同背景、不同喜好的大師級評委們‘驚豔’到全體開綠燈,給直通決賽權——任仲夏就是其代表人物。“恭喜!”蕭然等在賽場外麵。“小菜一碟。”任仲夏輕鬆加愉快的表示。他參加過多次國際賽事了,無論對選手、還是對評委,大家都處在‘久仰大名’的階段,更有評委以前就熟知任仲夏,對他的水平早就心裏有數,所以,任仲夏直接拿決賽權,屬於方便、快捷、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