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玄序嘴唇有點幹,無意識的舔一舔,許久才問:「她……好不好。」


    趙安然收回目光,也收起攻擊似的語氣,輕輕搖頭:「我不知道,離開荷香鎮後我就沒有見過她。公主關閉庵堂,聽說,連一應的采買,都是尼姑庵裏的尼姑處理。」


    陸玄序一雙眼原是如同古井一般毫無波瀾,可這會兒閃著微弱的光,趙安然看不出來,那究竟是絕望難過,還是帶著希冀的光。


    「她……怎麽會好,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陸玄序握緊拳頭,旋即鬆開,平靜了一會兒:「那時候事情匆忙,我趕回去的時候,她自苦得隻剩一口氣,若非是等我,若非是……還好我趕上了。」


    陸玄序的聲音,有些幽深,仿佛不是在旁邊,而是在很遠的地方,慢慢的傳過來。他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捂著臉,手上青筋迸發,是許久的苦悶無處發泄。


    「趙安然……謝謝你。」


    趙安然想了想,問道:「其實,我不明白,既然已經救出了你娘,為何你還是要離開陸家?」


    還?


    陸玄序埋在手上的眉微微皺起,想要問,卻沒問出口。


    「離開陸家,不等於是將現有的一切拱手讓人嗎?那是你親人你兄長打下的江山,裏麵還有你大哥,你甘心嗎?」


    陸玄序抬起頭看著趙安然,甘心嗎?怎麽可能甘心?他的親哥哥,他那個什麽都會,驍勇善戰的親哥哥,與堂兄一起在沙場上萬箭穿心而死。


    連屍首他也沒看到,下葬之日萬人空巷,多少人哀悼,哀悼的是他陸家滿門,而不是他的哥哥。


    聖上稱讚陸家,賜侯爵,那都是兄長們用命換的侯爵。若沒有那場戰役,依著陸家的功績,遲早這忠勇侯還是陸家的,而他哥哥將是忠勇侯世子。


    陸玄序抬起頭苦笑一聲:「拱手讓人?不用我拱手讓人,那已經是別人的東西。他將族譜都改了,把那個人的名字都改了,排在我前麵,行三。」


    趙安然一肚子的疑惑,排在他前麵如何,行三又如何?隻要陸玄序在陸家一天,還怕他翻了天不成?陸玄序根正苗紅的陸家嫡子,不論是父族母族,還是自身的本事,哪一樣比不過外頭的那個外室子?


    「我娘之所以打算自殺,是因他入宮,替陸玄正請封忠勇侯世子。」


    趙安然瞪大了眼,茫然之中也明白過來,為何那日劉曉峰會說不論嫡長,都是那位新的陸三爺陸玄正的。原來根本不是陸玄序將一切拱手相讓,而是那人來勢洶洶,陸將軍偏心至斯所致。


    陸玄序鬆了手,又靠在椅背上,除了眼睛有些發紅之外,沒有一絲一毫傷心的模樣。他看向趙安然,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對旁人說過,知道這些事情的人,大多是充滿憐憫的看著他。而眼前這個少女的眼睛裏,沒有一絲的憐憫,他心裏卻有些奇怪,卻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二人相對無言坐了許久,素錦覺得空氣似乎都凝固了,他們說的話,她一半聽得懂,一半聽不懂,想猜也猜不透。這個男人是誰,似乎是小姐的舊友,可小姐對麵他的樣子,別說比一般朋友,就是比熟識一點的客人,都要疏離許多。


    趙安然開了口:「我……其實也不知道找你做什麽,也許是不甘心,不甘心你就這樣拐走我弟弟。」


    陸玄序的笑溫和了些,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嗯,我明白。」


    趙安然歎了口氣,上下打量陸玄序:「你受傷了?可要緊?」


    素錦這便抬起頭來看眼前的男人,端端正正坐在那裏,因微微靠著椅背,不是完全正襟危坐,顯出一絲頹廢模樣,但更多像是趕路的疲憊。至少她沒有看出來,這個男人哪裏受傷了。


    「若是要緊的傷,我也不會這樣趕路過來。」


    趙安然聽了這話,略略有些愧疚:「你去看你娘了嗎?」


    陸玄序搖搖頭:「沒有,當初她說了,若我離開陸家,她不會見我的。」


    這是一筆爛賬,兒子認為不靠陸家,他也能成就一番事業,母親卻不舍長子的犧牲,全給便宜了外人。


    陸玄序也沒等趙安然說話,抬起頭來:「我的家事說完了,該說一說你的家事了。」


    趙安然挑了挑眉,反問:「我家的事?陸將軍莫非還想聽聽這些年,我是如何將趙家做成這個程度的?依我對陸將軍的了解,似乎對生意上的事情,也不太感興趣。」


    陸玄序聽她語氣裏頭帶著揶揄譏諷,心裏頭苦笑一聲,時下對商人多有不屑,他從前不也是這樣的嗎?可現在想想,哪裏有資格心高氣傲,看不起別人,離開陸家之後,他什麽也不是。而她離開了宋家,卻越過越好。


    他搖搖頭,隻問:「你有沒有想過回宋家。」


    許是他語氣太過溫和,趙安然手按在桌上,目光冰冷,如同炸了毛的貓一樣,防備又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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