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沒想到,長年跟在身邊的小小孩卻在不知不覺中與他培養出了默契,憑藉著她驚人的記憶力,不但輕鬆為他解決問題,還為他營造出平易近人、和善可親的假象。


    就像眼下,她為他提示來者到底何人,良好的默契再加上那天人之姿散發出的氣勢,又有誰知道,在親切溫煦的表相之下,咱們的謙公子壓根兒就認不出眼前人到底是張三還是李四?


    正因為沒人知道,所以眼下的熊大、熊三跟熊五十分震驚。


    雖說簧山五霸在江湖中也有幾分薄名,但他們倒也清楚自個兒的分量,和四大家族及藥穀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但這溫潤如玉猶如天人的男子,竟然因為多年前他們兄弟幾人曾護送過一批藥材進過藥穀,就正確無誤的記下了他們的姓名?


    所以他們震驚了,激動了,也因此顯得手足無措。


    鍾離謙陌甚是習慣這樣的場麵,溫和問道:「三位是否為了熊四爺的傷勢而來?」


    他雖然認不出人,但事情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根據數日前得知的消息,熊四前陣子遭人暗算身受重傷,他的幾個好兄弟正在尋找珍稀藥材以作為交換的代價,期望能送熊四進藥穀療傷。


    不料,鍾離謙陌這貼心的一問卻換來一陣驚慌的搖頭。


    「沒!沒!我們絕對不是想攔下穀主為小四治病。」熊大最是慌張。


    鍾離魅兒揪著兄長的衣袖,躲在他身後睜了大眼,對一個光頭大漢像個小毛孩一樣慌張的模樣感到甚是驚奇。


    熊五沒敢出聲,隻是一臉緊張的推推身邊的熊三,讓熊三說明。「我等兄弟隻是剛好經過,剛好過上瘋馬擾民之事,請穀主切莫誤會。」


    世人皆知,藥穀對外有「三不醫」條例——


    一不醫,別人能醫的……去!不要浪費診治其他疑難怪病的時間。


    二不醫,奸佞之輩……是要醫好然後讓更多的善良百姓受害嗎?


    三不醫,攔路求醫者……連對醫者的基本尊重都沒有,還想求醫?


    此「三不醫」便是藥穀的規矩。至於從藥穀所出,如一般藥堂醫館般遍布在外的濟世醫館則不受第一條例規範。


    相傳數十年前其實隻有「二不醫」,但在前前前代藥穀之主當家時,老人家有感於……


    入山遊個山……穀主,求求您大發慈悲,救命啊!


    遊湖賞個水……穀主,您菩薩心腸,求求您救命啊!


    尋個飯館要吃飯……穀主,您救救命啊!


    聽小曲想上個茅房之際……穀主……


    曲折的山林小路、飄飄蕩蕩的隔壁船隻、人來人往的飯館茶樓裏,抑或是他老人家一肚子屎在滾的狀態中,跪地哭求的人可以說是無所不在,而且沒一個顧己i他人眼光,說跪就跪、說哭就哭,不管他老人家的想法感受,也不在意他是不是一肚子的萬馬奔騰。


    所以前前前任穀主怒了。


    習醫的人怎麽了?是誰規定習得一身的醫術後,就活該倒黴要貢獻全部的人生?


    又是誰規定,藥穀之人得為了幾句妙手回春、菩薩心腸的美名,竟然連拉屎都成問題,連日子都不能好好過了?


    就這麽著,藥穀祖訓的「二不醫」演變成了「三不醫」。在那之後,隻要是在路上攔人求救的,哪怕理由再怎麽感人肺腑,一律不醫。


    所以這熊大、熊三跟熊五慌的啊,就怕被誤會是想攔人求醫。雖然他們確實很想,但沒那個膽,方才隻是機緣巧合讓他們有所表現,可那純粹是怕穀主出事,絕非想挾恩求報。


    適才兄弟三人眉來眼去了半天,就是深怕被誤會,但又怕不打聲招呼,避而不見會被視為沒禮貌,才會猶豫了那麽一會兒。


    哪曉得天人一般的穀主竟然記得他們三人的姓名,也知曉老四的事。萬一真被誤會他們三人想攔路求醫,那麽熊四可就真的沒救了。


    三人又急又慌的反應對鍾離謙陌而言並不陌生。


    在他繼任穀主之位前,世人便緊抓著各種機會忙著討好他,直至如今,他對於這種明明想示好,卻又怕適得其反的反應習以為常,倒是以前未踏出過藥穀一步的鍾離魅兒對此甚感驚奇。


    過往聽說藥穀的地位多麽超然、多受人尊崇,但僅止於聽聽而已。眼下瞧幾位大漢又敬又畏的模樣,這才讓她真切感受到兄長和養育她長大的鍾離氏族在世人心中,地位是如何崇高。


    興許是讓那「原來哥哥這麽了不起」的崇拜目光給取悅,鍾離謙陌好心情的朝熊大說道:「不妨事,若諸位真有需要,就將熊四送進藥穀吧。」


    聽聞穀主開了金口,熊大等人樂得差點開花。


    須知藥穀裏能人匯聚,即使穀主不在,鍾離氏族隨便派個長老出手也就夠了。更何況,最重要的是藥穀裏那座續命用的藥池,眼下穀主親口允諾讓熊四進穀接受治療,那麽這條命就算是撿回來了。


    熊大等人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千恩萬謝後,趕緊回家將人送進藥穀去。


    鍾離魅兒眼見三人興高采烈的離去,像是解決了什麽天大的難題似的,讓她心情也跟著輕快幾分,稚氣的小臉上滿是愉悅的淺淺笑意。


    見那歡喜的表情,鍾離謙陌心底柔軟一片,正要伸手揉揉那惹人憐愛的小腦袋,她纖細香軟的小身子已經直直撲向他的懷中。


    與有榮焉。


    那情緒外露得如此明顯,一雙杏眸大眼直勾勾對著他閃耀著星星般燦亮的光芒,好似第一次體悟到,鍾離氏族的醫術如何福澤天下,那是一種為傷病之人、甚至是他們的親屬帶來希望的力量……


    鍾離謙陌明知於禮不合,卻是忍不住輕輕地回擁,才拉開兩人的距離,溫言提醒道:「儍魅,你也是鍾離氏族的一員。」


    偏頭,她不解地看著他。


    「你看過的醫書、記下的病症與藥方,比族裏所有人都要多。」微笑,那溫潤如玉的男子如是肯定。「魅兒,你並不比任何人差。」


    有那麽一瞬間,鍾離魅兒被迷惑了。


    這意思是……她也像哥哥那樣,擁有那種帶給人希望的能力嗎?


    「傻魅,不信哥哥的話嗎?」鍾離謙陌見她一臉迷茫,忍不住輕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那盡是包容與寵溺的淺淺笑容,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可方才的一瞬間,卻有種陌生的、像是給什麽重擊似的感覺襲上她的心,讓鍾離魅兒心口一陣亂跳,包子似的麵頰驀地染上幾許嫣紅。


    腦子裏有些迷迷糊糊,她不太確定這是怎麽了,隻覺得她這哥哥真是好看得像個妖孽。她真想把他藏在藥穀裏,不讓其他人看見他這副擾亂人心的溫柔模樣。


    奇怪的念頭嚇到了鍾離魅兒。


    偏頭不解思索著,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殊不知在她怔然的當頭,一套專為她設定的認同計劃已然成形……


    鍾小陌升級了。


    原先為了離家出走方便而隨意取的化名,這會兒升級成了鍾離小陌,冠上了「鍾離」的姓,偽裝成等待學藝出師的鍾離子弟們,分發至藥穀所屬的濟世醫館進行看診訓練。


    所以,安陽城的濟世醫館裏,出現了一幕最美的風景……


    坐堂大夫所屬的座位上端坐著一個清靈玉雪的小人兒,每每看診之時,稚氣可愛的臉蛋上滿是認真,有幾分小孩兒裝大人的故作正經樣,逗趣的模樣直讓人掩不住笑意,打從心底想笑。


    不過,並不是覺得可笑。


    眾人皆知,這是藥穀訓練子弟兵的方式,出師前的最後一步就是實地練習,讓這些準大夫們擔任第一道關卡的主治,而原本的坐堂大夫則坐鎮第二道關卡,確認看診結果,避免誤診。


    這樣的做法已行之百年,對病患而言,一樣是求診讓大夫看病,隻是在看診前讓這些準備出師的弟子們看過一遍。隻耽擱一會兒,就能成就一位濟世的大夫,因此平民老百姓們向來樂於配合。


    所以,當安陽城的濟世醫館裏的坐堂大夫位置上突然換了個年輕的麵孔,而原本的坐堂大夫卻端坐在一旁的座位上時,大家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也絲毫不覺奇怪。


    最多隻是忍不住驚歎這個小大夫的模樣未免太俊、招人疼愛了些,然後忍不住感歎和豔羨,猜想鍾離氏族到底是怎麽生養孩子的,怎麽能養出這樣水靈清透的孩子?活像菩薩跟前的小仙童,教人看了滿心歡喜。


    而最可愛的模樣,是在小人兒初初擔任坐堂大夫的頭兩日。


    那玉雕似的小娃娃掩不住一臉的赧色,似是有些怯意,也有些些害羞,帶著點心虛的目光總不自覺地向屋子另一頭的羅漢椅上看去。那裏,倚坐著另一尊神仙也似的人物,一身貴氣的墨紫,襯得秀美清逸的俊顏高雅清貴,在升煙嫋嫋的鬆墨薰香中,或品茗、或看書,清靈得不似凡間人物。


    這一大一小間似是有著什麽神秘的默契,每每在小人兒投去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時,美青年總能神準的迎上那可憐兮兮的委屈表情,再回以包容鼓勵的一笑。


    然後,求診的一幹群眾的心肝因為那笑而隨之蕩漾了……


    這濟世醫館裏多了一尊玉雕似的雪娃娃,再加上那麽一個神仙般的風流人物,一傳十、十傳百,幾日後,安陽城裏的婆婆、嬤嬤、小姐、太太們都被驚動了。


    短短幾日,一到巳時,也就是小人兒端坐在坐堂大夫位上的時段,濟世醫館內外遠比買菜的早市還要熱鬧,都快讓這些姑娘家、嬸子、奶奶、婆婆、姨媽們擠爆。一個個爭相擠破頭,想進入濟世醫館成為那玉娃娃的病患,讓初入醫界的鍾離魅兒險些被嚇壞。


    她覺得好煩惱呀……


    「怎麽了?」鍾離謙陌看她起床後精神不濟,這會兒對著一碗稀飯攪拌得都要出水了還沒吃進半口,伸手探向她的額。「病了?」


    聞言,鍾離魅兒一臉委屈的看著他。


    見她孩子氣的鼓起麵頰,粉唇微嘟,明擺著不開心的表情,鍾離謙陌倒是笑了,朝那包子似的白麵頰上輕擰了下。「什麽事惹得我們小陌大夫不開心了?」


    鍾離魅兒確實有一肚子的不快,但張嘴後卻沒了聲,因為發現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行醫這件事,要說不開心嘛,好像也不是。


    至少,在她正確地解出脈象,屢獲把關的郭大夫肯定,以及得到病患的感謝與讚美時,她是極開心的。


    但要說行醫很開心嘛……


    不得不說,那些如狼似虎、眼冒綠光的注視很是讓人困擾,特別是再加上含羞帶怯的表情全投注在哥哥身上時,她更感到分外困擾。


    悶悶的,像是什麽給堵在心口似的讓她難受,想把哥哥藏起來,不教其他人用那種吃人似的目光看他。


    「哥哥,一定得在醫館裏行醫嗎?」話一出口,鍾離魅兒自我嫌惡得更加厲害。她竟然這般小氣?


    不就是吃人的目光而已,讓人看幾眼也沒什麽損失,她怎麽會在這事上過不去?想不明白,她怎麽變得這般小心眼?


    「是讓那些大娘子、小娘子給嚇到了吧?」誤會魅兒臉上那份沮喪神情的鍾離謙陌輕笑,纖長的指輕刮了下她粉粉的麵頰,取笑道:「我們小神醫可真是受人歡迎啊。」


    哥哥更受歡迎呀……心裏這般嘀咕,卻不敢說出口,但神情因為自我嫌惡而顯得更加沒精神。這讓鍾離謙陌確實有些擔心了。


    「穀主。」細細柔柔的招呼聲中斷了鍾離謙陌進一步的探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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