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繾綣,一如當年。


    像是做了一場望不到盡頭的夢,帶著無邊痛楚和淡淡暖春色,沈黛從黑暗深處驚醒,眼角還沾著濕意。


    外間不斷有說話聲傳來,混著錯綜的步子,在逼仄的耳蝸裏衝撞出一派風雨飄搖的氣象。


    「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出門買個首飾,怎就落水了?燒都退了人還不醒,可真急死我了!」


    「夫人莫急壞了身子,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落水的事,老奴問過春纖,說是姑娘回來的路上,叫那華姑娘拉去遊湖。原本大家有說有笑都好好的,華姑娘說給姑娘帶了有趣的玩意兒,春纖她們隨她去取,回來就發現,湘東王竟在畫舫上。」


    「誰?!」先前說話的女子一下拔高了聲,「那閻王怎會在那兒?」


    「老奴也奇怪。要說咱們國公府和王府之間向來沒什麽往來,可最近不知怎的,外頭都在傳,王爺瞧上了咱們姑娘,要討來做王妃。這回莫不是他瞧準畫舫上沒人,想對姑娘……」


    這是在說什麽?


    沈黛被吵得頭疼,緊了緊眼皮,有些吃力地睜開。


    混沌的光影慢慢凝成一簇有形的海棠,於冰絲帳頂嫣然綻放。天光泄進來,帳幔波光粼粼,像一片起伏的水浪,依稀還散著淺淡的暖香,春風化雨般,一點點撫慰她千穿百孔的心。


    是佛手柑的味道。


    母親常年患有心疾,爹爹便照太醫吩咐,將家中熏香都換成這味,可以安神。


    她小時候受了委屈,隻要聞見這香氣,小小的心就有了著落。即便天塌下來,她也是不怕的,因為母親來了。


    隻是……


    「母親?」沈黛惘惘的。


    帳外人聽見動靜,忙停下交談,掀開帳子。一張熟悉的麵容出現在眼前,眼角眉梢嵌滿了憂思和倦色,見她無恙,這才鬆了口氣,淚水中漾起笑的漣漪。


    一如抄家那日,她被重重枷鎖壓垮了身,仍強撐著仰麵目送她上花轎,嘴角擠出的一絲溫柔。


    「昭昭,我的寶,你要是再不醒,母親可就要隨你去咯!」林氏一把將玉麵蒼白的小姑娘牢牢摟入懷中,恨不得揉進骨頭裏。聲音盡數碎在哭腔裏,句不成句。


    屋裏人悉數圍聚過來,激動得捏著帕子飲泣,更有人朝天磕頭,嘴裏直念:「老天保佑。」


    一張張皆是沈家昔日的熟麵孔。


    沈黛越發忡怔,視線在林氏身上停了會兒,又茫然掠過屋子。


    自己出嫁前的閨閣,沒人比她更熟悉了。裏頭隨便一樣擺設,都能抵尋常人家數年的花銷。單說她身上蓋著的這床錦被,也是禁中所賜,與公主所用之物同品。


    這是怎麽回事?她不是死了嗎?怎的瞧著像……


    腦海裏閃過一個荒誕的念頭,她的心驟然一緊,抓住林氏的手急問:「母親,現在是何年?」


    林氏一愣,「自然是元佑八年。你這孩子,怎的落個水連這都忘了?難不成還燒著?」邊說邊憂心忡忡地伸手探她額溫。


    「天佑八年……落水……」


    沈黛喃喃著,指甲用力掐了下掌心。錐心的疼痛刺得她倒吸一口冷氣,繼而又克製不住狂喜。


    不是夢,是真的,她真的回來了!回到十五歲這年,顯國公府還未被抄的時候!


    無盡的委屈和思念順著四肢百骸湧上來,她咬著唇抽噎,才喚了聲「母親」,眼淚便滾落下來,跟斷弦的珠子似的。嬌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奶貓一樣,不住驚悸地顫抖。


    林氏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幫她揩淚。


    持家二十多年從未出過錯的人,手裏明明就捏著帕子,此刻卻慌亂到直接拿袖子擦,聲音比手還抖,「昭昭莫哭,昭昭莫哭,你病才好,仔細再哭壞咯。」


    想起白日之事,才壓下去的火又蹭地冒了頭,「可是那湘東王在畫舫上對你做了什麽,你反抗,所以才失足落水?」


    她雖不懂朝堂之事,但關於這位王爺的傳聞卻聽過不少。


    真真是個厲害的主,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弱冠之年就已累下不世戰功,更破了大鄴異姓不得封王的先例。


    但脾氣也是頂頂不好,手段又狠辣,動起怒來,那都是要死人的!若誰家有小兒夜哭不止,隻消報他的名兒便可了事,保準比說閻王還管用。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她不管戚展白如今多麽得聖心,隻要他敢對她女兒下手,她便是拚上這條命,也要將他碎屍萬段!


    沈黛卻搖頭,「王爺不曾對我做過什麽,恰恰相反,他還救了我。」


    她記得這事的來龍去脈。


    陛下欲封二皇子蘇元良為太子,還要賜封她為太子妃。消息剛傳出來,華瓊就匆匆跑來尋她,說戚展白傾慕於她,欲搶先到禦前請旨賜婚。憑他如今的名望,陛下定會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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