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本是要追上去的,聞聲低頭一瞧,人一下怔住。


    栽絨毯上水光瀲灩,一枚金簪躺在牡丹錦紋的花心,輕輕閃著光。正是那日她從發髻上摘下來,丟到湖裏的發簪。


    ——「想娶我啊,把簪子找回來,我便嫁給你。」


    耳畔重又蕩起這句玩笑,沈黛還沒反應過來,一片玄色衣袖就已飛快從她眼前掠過,撿走簪子揣回袖子裏。


    天光雲影自窗外溜進來,戚展白抄手傲然挺立其中,深邃麵容繃得緊緊,透著不容侵犯的威儀,仿佛不曾移動過半分,剛才的事就隻是她的幻覺。


    「那是我的。」


    「不是!」


    戚展白否認得很幹脆,卻始終不敢回頭看她。額角有汗蠕蠕沁出,他眉梢抽了抽,顯是奇癢難忍,卻越發咬緊牙關,就是不肯抬手擦。


    還真是沒有非分之想。


    沈黛忍不住想笑,奈何嘴角澀澀的,如何也揚不起來。


    真是個呆子,那麽大的湖,他竟真去找了,明知自己不過是在戲弄他,他還是去找了……一次次潛入水中,去摸索那渺不可及的希望時,該是什麽心情?


    澀意從嘴角漫延至心,沈黛吸了吸鼻子,輕輕捋開被風吹在麵龐上的碎發,撒嬌般佯怒道:「不是我的,那便是王爺金屋藏嬌!」


    「胡說!本王怎麽可能藏別的女……」


    戚展白否認得比剛才更快更急,頭才轉到一半,沈黛就已踮足湊過來,纖手交握在背後,得意地輕晃團扇,腦袋微微偏著,幼鹿般黝黑明亮的眼眸閃著狡黠的光。


    「不是別的女人,那……是哪個女人?」


    甜甜糯糯的聲音,尾音翩然上挑,仿佛美人纖細的指尖,蜻蜓點水般,就落在他心上。


    一聲慌亂的心跳,叫銅壺滴漏聲蓋住。香爐早熄了香線,裏頭的香卻奇怪地變濃了。


    戚展白呼吸微窒,輕輕吞咽,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冷硬地哼道:「本王隻是在履行承諾,並無他意!」


    眼神卻躲躲閃閃,臉總刻意往左偏。


    左邊,是那隻眇目。


    沈黛心頭一緊。


    越是強硬的人,心底就越是藏著一份不願被人觸碰的病灶。那隻眼,便是他最大的心病吧……


    有那麽一瞬,全身血液似乎都沸騰了起來。沈黛長長「哦」了聲,一雙靈動的妙目左瞧一眼,右瞧一眼,「那我也要履行承諾啊。」


    說著,便趁他不備,摘下他的麵具,在他左眼輕輕落下一吻。


    戚展白一陣錯愕,麵頰飛快閃過一抹紅,咬著牙氣道:「你、你……」


    卻被她打斷:「王爺,你娶我嗎?」


    咚,又是一聲心跳,清晰而有力。這回,連銅漏滴壺都快蓋不住了。


    畫舫安靜下來,許久不見人說話。隻剩水光無聲斑駁搖曳,柔軟曖昧的藍將他們輕輕裹挾,如夢似幻。


    綿長的呼吸在彼此間交纏,沈黛麵頰逐漸滾熱,眼神有些退縮,但見戚展白還抿著唇,冷冷睨著自己,一言不發,她又心有不甘。


    深吸一口氣,她越發踮起腳,湊到他耳邊,不知死活地在懸崖邊試探,「展白哥哥?」


    距離再次拉近,幾乎貼上。隔著春衫纖薄的綾繚,沈黛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心,就跳在自己心旁,呼吸間都是他領褖的冷香。


    她不禁有些暈眩,耳邊有細微的聲音,像是關山越在岸上喊他們,又像是春風化開湖麵殘餘的堅冰,也可能隻是她的心跳,一聲更兼一聲,貪戀著這咫尺天地間的繾綣。


    隱約,還有一聲極其細微而緊張的吞咽。玲瓏的喉結上下滾動,似有若無地擦過她頸間肌膚,帶起一片細密的酥麻。


    沈黛十分肯定,是他的。


    「然後呢!」


    蘇清和兩眼瞪如銅鈴,抓著沈黛的胳膊湊過來,鼻尖直要頂到她鼻尖。


    這一嗓子嚎得太過尖亮,花廳內一眾閨秀齊刷刷側目。知老爺也不滿地斜眼「喵」了聲,一個胖橘打挺,咕嚕鑽到羅漢床的矮桌底下。


    沈黛訕訕衝周圍笑了笑,拉著蘇清和側過身去,「然後?還能有什麽然後?他說我不知羞,然後就氣急敗壞地走了……」說著,兩道柳葉細眉就耷拉了下來。


    回想當時的情景,沈黛到現在還控製不住麵紅心跳。


    她原隻是想讓戚展白知道,自己並不嫌棄他那隻眇目,也希望他不要自卑。可……怎麽就親上去了呢?這、這……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做這種事!他該怎麽想她?


    隻怕要在這「驕縱任性」後頭,又添一「輕浮」印象。


    這可如何是好?


    額角抽疼得厲害,沈黛揉了揉,長歎一聲,抓起身側的引枕,哼哼唧唧將臉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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