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和歡笑聲夾雜風中,次第傳來,沈黛不由抱緊雙臂,瘦削的身形在春寒裏佝僂。


    一想到這會子,向榆還不知纏著戚展白在做什麽。而那頭籌的海棠墜子,指不定已經叫她搶走,正掛在身上滿世界炫耀呢!


    老天爺為何總愛這般作弄她?給她一點希望,不等她嚐到甜頭,就馬上拿更大的失望來荼毒她的嘴。一次兩次也就算了,竟每次都這樣……


    酸意要從眼睛裏冒出來了,沈黛趕忙仰起脖子眨眼,頭才抬到一半,她忽然定住。


    引路的宮人不見了,羊角燈就被她隨手放在了路邊。而這裏,也根本不是出園子的路!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沈黛快跑幾步,想趕緊出去,才過一個拐角,腳步忽然滯住。


    銀月皎皎點在墨藍中,映得湖麵波光粼粼。木拱橋橫跨其上,宛如美人腰間的玉帶。風一吹,欄杆上寫滿情思的紅綢飄揚,底下銀鈴輕響,發出細碎而綿長的「叮鈴」。


    是百年前,鳳翔帝和純懿皇後初遇的那座「鵲橋」。


    而此時,戚展白正負手立在橋上,頎長的身影在水澤和月色之間徜徉,有種少年的清雅。便是麵具的冷光,也被月華鍍上了一層柔軟。


    沈黛懵了一瞬,詫異地抬起手,掐了把自己的胳膊。


    疼。


    竟不是夢。


    「王爺?」沈黛呆呆圓著眼睛,輕輕喚了聲。


    他不是跟向榆在一塊嗎?怎的在這?


    戚展白轉身望來,眼裏沉澱著山間陰背的光。覷見她的一瞬,他眉心深深折起。


    沈黛一激靈,想起方才那古怪的宮人,和午間蘇清和承諾要幫自己把人約出來的話,她心頭猛地趔趄。


    該不會又是蘇清和誆來的吧……


    「不是我的主意。」


    沈黛下意識就開口否認,可又不好出賣朋友,她又趕緊閉了嘴,咬著自己食指的指節,正絞盡腦汁思考該怎麽解釋,卻聽橋上飄來一句:


    「我知道。」


    「是我讓寧陵約你過來的。」


    淙淙的聲音,金石般深邃清晰,經夜色勾芡,又無端生出幾分旖旎,仿佛就貼著她耳朵私語。


    沈黛的心蹦了蹦,愕然看向他。


    視線相接,戚展白目光躲閃了下,白皙的麵容微微泛起霓霞,手在袖底攥了又攥,才終於仰起頭,大剌剌直視著她的眼,喉結上下狠狠滾動,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般,朗聲道:


    「園子夜裏湖景極美,我想帶你去看看。」


    是「我想帶你去看看」……


    而不是「你想不想去看看」……


    沈黛怔怔望住他,他亦筆直望回來,眼神盡是霸道,態度強硬至極,跟沙場點兵似的,隻有耳朵紅得很誠實。


    沈黛禁不出輕笑了下,瞥了眼湖上早已備好的烏篷船,忽然起了點玩心,「可是,我不想遊湖了……」


    戚展白顯是沒意料她會如此回答,堅毅的眼神露出幾分慌亂,擰著眉頭,不知所措地左右亂瞧,臉越脹越紅。


    明明都在沙場和官場呼嘯來去了這麽多年,卻還是少年般天真。


    沈黛忍笑,飄搖的心忽然有了歸處,不敢逗太過,張嘴正要給他遞台階,卻聽他忽然開口。


    「你想去哪,我陪你。反正……」他沉出一口氣,直直望進她眼底,不避不退,字字鏗鏘,「天涯海角,今晚我都帶你去。」


    這話著實把兩人都驚到了。


    戚展白顯然也不相信,自己竟會說出這等肉麻的話來,拳頭抵唇咳嗽一聲,霎著眼睫撇開臉,白皙的麵頰叫月華氤氳成淺淡的紅。


    沈黛沒比他好到哪裏去。


    此前兩人之間,主動的一直都是她。敢三番五次撩撥,也是因著她清楚,這家夥麵上瞧著不近人情,實則卻是極單純的。被自己折騰得麵紅耳赤,還冷著臉嘴硬的模樣,實在有趣得緊。


    然現下冷不丁被他來這麽一出,她還真有些不知所措,除了紅著臉,低頭擺弄團扇,也不會旁的了。這麽一比較,他們倆其實半斤八兩。


    說起來,類似的情話,她從蘇元良那裏聽過不少。每句都精心設計過詞藻,比他這直來直去的路數,不知要精妙多少。


    可偏偏就是他這句,莫名招惹她心底塵封多年的悸動。


    夜間遊湖啊……


    他到底知不知道,春宴夜裏泛舟遊湖,可比不得白日,那是有特殊意義的!尤其還是在這鵲橋邊上……


    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心就該蹦出來了。


    四下悄然,唯有月色搖晃樹影,發出「沙沙」細響,更襯此間幽闃。兩人誰都沒說話,默契地不去打攪此間寧靜。風在耳邊呢喃,腳下的影子,都顯得格外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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