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聲音被前方的煙火遮蓋過去。


    蘇含章自如行走在兩者之間,步子輕盈。風吹動雪白的衣袂,無數褶皺開闔,夜色裏像一片起伏的水浪,遠遠瞧著,恍若謫仙。嫣然唇瓣勾起一絲笑,反複念叨著:「原來今兒是七夕啊。」


    湘東王府。


    七夕過後,天就跟下火一樣,把地麵烤得熱氣烘烘。


    戚展白不喜女子近身,王府裏別說姬妾,連個婢女都沒有,大大小小的事宜全交由軍中管事一並打理。一群大老粗能有多細的心?打理來打理去,至多也就能讓王府維持正常秩序,不出亂子,許多地方都留意不到。


    就譬如這花廳裏的簾子,這都夏天了,竟還掛著厚重的幕簾,人坐在裏頭就跟煲湯一樣。


    戚展白皮糙肉厚,沒覺得如何。


    沈黛卻是個矜貴的嬌客,一進門,險些沒叫裏頭的熱浪給打出來。當下也不要他們伺候了,自領著春纖和春信,從這簾子開始,裏裏外外將王府重新修整了個遍。


    簾子換成金絲篾的卷簾,屋子當中擺一座青銅冰鑒解暑,案頭再切一碟沙瓤西瓜,拿冰湃著,這才是夏天該有的味道。


    沈黛坐在涼榻上,撚著竹簽子咬了口西瓜。


    風從冰鑒上拂來,去了熱氣,隻餘清爽,輕輕撩撥她額上輕薄的劉海,她不由舒服地眯起了眼,重新又新紮一塊西瓜,遞給對麵抱膝而坐的人,「雪藻這個名兒,是人牙子給你取的?」


    雪藻「嗯」了聲,從雙膝間怯怯抬起眼,盯著西瓜咽了咽口水,局促地低下頭,不敢接,「那些達官貴人喜歡玩這些風花雪月,取個好聽的名兒,能賣個好價錢。」


    「那你可知自己的真名叫什麽?」


    雪藻搖頭,「不知,打從記事起,我就跟著人牙子。他讓我做什麽,我就得做什麽,還喂我吃會變成女孩子的藥。我要是反抗,就得挨打。」


    他聲音細細的,邊說邊習慣性地往下扯袖子,遮掩手臂上的傷。雖已梳洗幹淨,換回男子裝束,但因多年藥物催化,他容貌仍舊偏異域女相,身形更是比她還纖瘦嬌小。


    沈黛托著雪腮靜靜打量,視線從他手腕慢慢移到他肩膀,定住。


    那夜,戚展白就是瞧見他肩頭的胎記,方才改主意留下他——


    暗紅的一個半弧,一頭尖,一頭圓,像一條躍出水麵的小紅魚,同戚展白那被擄走的同胞弟弟一模一樣。當初戚母命人打造那枚魚形玉佩,也是為解自己的思子之苦。


    戚家世代駐守西境,祖籍並非帝京,而是萬裏之外的碎葉城,與西涼接壤。戚展白生在那,長在那,也是近年立了功勳,方才在帝京建府。


    兩廂一對比,雪藻被拐去西涼,倒也合情合理……


    可沈黛總覺得哪裏古怪,具體古怪在哪兒?她又說不上來,隻捧著盞鹿梨漿兀自喝著。


    恰好此時,春纖來報:「姑娘,王爺下朝回來了。」


    沈黛歡喜地跳下涼榻,往花廳外頭跑。到了門前又停下來,詫異地回頭,「你不過去嗎?」


    雪藻搖著頭,腦袋垂得更低,還是不敢看他,「王爺……哥哥……我還是算了吧。」想是還未習慣新的身份。


    沈黛垂著眼深看了他許久,也沒說什麽,隻眉眼彎彎地道:「這會子西瓜的冰還在,趕緊吃吧。若是不夠,就同春纖和春信說,別客氣。」說完便提著裙子,花蝴蝶般翩翩飛走了。


    雪藻這才抬起頭,目光追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月洞門外。低下頭,遲疑著拿起適才沈黛遞給他的那塊西瓜,指尖撚轉竹簽子,抿了抿嘴,又放回去,重新將臉埋回兩膝間。


    ☆☆☆


    做過一輩子湘東王妃,王府裏的路,沈黛閉著眼走都不會丟。無需人指引,她很快就到了戚展白居臥的門口。


    因王府裏沒有婢女,戚展白的生活一直是關山越在照料。這會子,他正幫戚展白摘帽換官服。


    沈黛站在門外等,低著頭,手抓著裙絛,若無其事地繞著纖細的食指卷起,纏滿之後又鬆開,時不時往屋裏偷睇兩眼。同戚展白視線相接,她又似受驚的兔子,慌忙縮回去,躲在門後頭。


    戚展白冷峻的麵容染了笑,朝關山越抬下巴,「你先退下吧。」


    關山越自然明白裏頭的門道,拱手道了聲:「是。」便躬身退出屋子。


    行過沈黛身邊時,他還是忍不住輕聲咋舌。


    兩人的婚期安排在來年開春,雖說三媒六聘已過得差不多,可別家人成親前,都盡量避著不見,這倆倒好,分開一會兒就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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