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宇文均這回竟一點沒打算活稀泥,指頭直戳他鼻尖,「你蒙騙達瑪,害我妻兒。湘東王看不過去,仗義出手,本王為何不能護他?」


    宇文漣被捅得懵了一瞬,趔趄著往後退了一小步,腦袋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真是他弟弟?


    宇文均懶怠同他對廢話,見王容與還癱坐在地,他忙不迭奔過去扶,「阿容。」


    驚險過後再見到丈夫,王容與淚如泉湧,舉起雙手回應:「阿均。」


    就在兩人指尖即將接觸的一刻,牆根底下響起一道蒼老厚重的聲音:「你要護她肚裏的孩子,便是要舍棄我了?」


    方才被震暈在地的達瑪這時候清醒過來,翻開蓋在自己身上的畫氈,撐著黃銅法杖顫微微站起身。渾濁的雙眼直勾勾瞪著宇文均,仿佛他敢碰王容與,他便一杖子將他的手打斷。


    宇文均果然一抖,指尖懸停在半空,微微瑟縮了下,雖還是握住了王容與的手,可這細微的一猶豫,還是跟刺一樣,深深紮進了王容與心裏。


    「達瑪,這本就是可以兩全的事,你作何非要搞得這般難堪?」宇文均急道。他畢竟是西涼的新王,敢嗬斥宇文漣,但到底反抗達瑪。


    「住口!」達瑪拿著法杖狠一拄地,他立時噤若寒蟬。


    「這孩子不能留,長生天已給出指示,草原今年的大旱,還有蟲災,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當初你父王便是沒聽我的話,才走到了今天這地步,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你重蹈覆轍!」


    他邊說,邊拄著法杖一瘸一拐行至桌邊,拎起壺罐又斟滿了一碗湯藥,伸臂往前一遞,「你過來,親自給她喂下去。」


    黑黢黢的湯藥因他動作,從碗裏濺出兩滴,像是燙在了宇文均心上。


    他下意識就要拒絕,抬眸對上達瑪那雙狠戾的眼,到嘴的話便又咽回肚子裏,餘光掃見王容與捂著肚子,無助地靠著牆,淚眼婆娑地哀求「不要」,他的心又狠狠一擰。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隻能死死咬著牙,偏頭不去瞧,袖底的一雙拳頭捏得「咯咯」響。


    氣氛昏暗沉凝,似有什麽東西,沉甸甸地壓在所有人心頭。


    沈黛在旁瞧著,手也跟著捏起了拳。


    她能理解,老王當初執意立宇文均為新王的想法。西涼人性子太過剛烈,常與周遭起矛盾,傷人傷己,有個性子溫和的君王來引導,狀況會好很多。


    可溫和過了頭,變得優柔寡斷,那便是剛烈還要傷人的一把刀。


    達瑪也瞧出了這一點,歎息著搖搖頭,轉向王容與。


    「大妃,如今我還敬你是我們草原未來的大妃,隻因你一心一意為王著想。想來你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會把王給克死吧。」


    王容與本是強烈搖頭拒絕的,聽到最後,她人忽地一怔,通紅的一雙眼尤帶殘淚,木訥地同宇文均對視,又低頭瞧了眼腹中的孩子。


    長睫織出深濃的卷影,她咬著下唇,終是抬起手,顫巍巍伸向那碗湯藥。


    「不!」


    宇文均高喊一聲,拔腿要過去,達瑪豎眉瞪來,他抖了抖,到底是把腳收了回來。


    宇文漣鄙夷地一笑,拍了拍衣裳上的灰,預備豐收回去。


    卻有一道玄色身影猝然從他身邊卷過,將他撞到在地。趕在王容與喝下藥前,一把搶走她手中的藥碗,帶起的風搖得牛油燭火明暗亂閃,他的身影被搖曳的燭光拖得分外英挺頎長。


    王容與一愣,揮手去奪碗,「戚兄弟,給我吧,快給我!我不能看阿均死!」


    戚展白不聽她的,「人命關天,更何況還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大妃還是仔細想清楚的好。」


    「親生骨肉」四個字,他咬得格外重,鑿子般,在王容與心中狠狠敲了四下。


    她仿佛瞬間被抽幹了全部力氣,垂下手,頹然倒回牆根裏。淚還在流,嘴裏卻隻剩嗚咽。宇文均擔憂地看過來,她狠心地閉上眼扭開頭,極盡失望。


    達瑪用西涼話罵罵咧咧,伸手搶藥碗。


    戚展白抬手避開,「本王尚且還敬重你是活佛,你若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就給我放老實些!」


    說著便一把將碗摔在他腳前。


    達瑪驚得連連後退,貼著牆,抖著指頭努指戚展白,「你、你……」


    因憤怒,他臉上蒼老的皺紋層層堆疊到一塊,像一卷爛毯子蜷縮在屋子的陰影裏。可到底是忌憚方才那一摔,不敢再輕舉妄動。


    戚展白斜睨著他,嘴角勾起一絲譏笑,視線落回到宇文均身上,神色凝重,「阿均,以我的立場,這事我的確沒資格插手。堂堂七尺男兒,倘若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又要如何去保護一個國家?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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