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視一笑,一切默契盡在不言中,攜手正打算離開。


    身後響起一聲爽朗的笑,「你這倔脾氣,當真說不清到底像你父母親中的哪一個,倒是和太後如出一轍。」


    戚展白蹙眉,不知她作何突然說這個,遲疑著回頭,就見她瞧著桌角的那隻牛油蠟燭,長睫搭落下一片淺淡的弧影,烏瞳藏在裏頭,微微失焦,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


    「當年的事,我也隻略知一二。」


    「那時頤珠夫人快要臨盆,太後打發了幾個得力的人手,去戚家幫忙,其中就有我。那一對雙生兒來得艱難,夫人幾乎是拿自己的性命拚來的,還鬧了血崩。」


    「大家進進出出都在忙著救人,卻有一個小宮人,趁亂抱著其中一個孩子,偷偷出了產房。我當時剛倒完一盆血水回來,瞧個正著,便跟了上去。就看見她在後門,同一個官員說話。」


    戚展白眼皮蹦了蹦,脫口問:「說什麽了?」


    鳳瀾郡主瞧他一眼,沉吟片刻,接上,「我離得遠,就隻看見那官員從她懷裏接過孩子,警告她說,娘娘吩咐了,這事不得聲張。」


    戚展白像是被焦雷擊中,霍然往前兩步,不小心撞翻旁邊的木凳,也不見他瞧一眼。雙目瞪得滾圓,直勾勾望著前頭,堅毅的身形在燭火中隱約飄搖。


    「母親的意思是,宮裏有位娘娘,把展白的弟弟給抱走了?!」宇文均驚到失聲。


    沈黛也跟著攥緊了手,掌心的汗濡濕到了帕子上。


    雖隻聽見了這句話,可這話的分量卻賽過一切。原以為隻是一件普通的拐子拐人之事,沒想到會牽扯出一樁皇家秘辛。


    到底是誰,敢這般大膽!


    屋裏鴉雀無聲,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在等鳳瀾郡主的答案,她卻隻能支著頭,無奈地搖了搖。


    「其餘事,我就不曉得了。自那不久,頤珠夫人便重病不治,去了。當時一道去戚家的宮人,也都被以不同理由殺的殺,攆的攆,我一直裝傻充愣,才勉強躲過去。但沒多久,我就被封我郡主,嫁來了西涼。」


    沈黛不由唏噓。


    母親從小就跟她誇讚,鳳瀾郡主高義無雙,乃大鄴人人敬仰的英雄。卻不想這所謂的英雄,竟是這般誕生的?也怪道她提起大鄴,就隻有滿腔的怒火……


    「不過……」


    鳳瀾郡主稍稍抬頭,眉心微蹙,「我想起來,當時那二人說話時,還有一人過來。有樹擋著,我瞧不清他的臉。但看那衣製,應是朝中二品以上的大員。那官員似乎很是怕他,但喚他名字倒喚得親切。」


    「我記得,他喊的好像是……是……泊舟兄。」


    砰——


    茶盞被人不慎掃落在地,碎成千萬片。淺赭色茶水飛濺到沈黛衣裳上,泅出難看的深色,她卻恍若不知,雙目愕然。


    泊舟。


    是她爹爹沈岸的表字……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她爹爹竟然和戚家……


    記憶的絲縷被人勾起,牽扯出無數過往的畫麵,時而是爹爹送她去帝京城外的別院前,欲言又止的模樣,時而又變成戚展白上門提親那日,爹爹咄咄逼他起誓的樣子。


    無數畫麵交織,從前茫然之處逐漸顯出清晰的脈絡。


    沈黛腦袋昏昏沉沉,喉嚨像被一隻無形大手用力攫住,人忽然有些喘不上氣,不得不扶住桌角才不至於昏厥過去。一雙眼睫在稀薄的燭光下簌簌輕顫,仿佛風中不堪催著的蝶翅。


    邊上有視線灼灼望過來,燙得她耳根發熱。沈黛知道是他,卻無法像從前那般給予他回應。


    而屋子另一角,雪藻聽完整個故事,人亦踉蹌了下,無意踢到後頭的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滋啦——」


    戚展白正當心煩意亂,不由扭頭嗬叱道:「你要做什麽!」


    雪藻雙肩哆嗦了下,垂首抿唇遲疑了會兒,抬眸道:「方才你們說宮裏的娘娘,我突然想起……」


    手緩緩搭在肩頭,「我這處的胎記,正是大殿下命人,按照他自己肩上的那枚,給我刺的。」


    這一夜,注定漫長且難捱。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該問的問題也都暫且有了答案,舉頭遙望,月亮都已經從中天斜向西去。


    神經緊繃了幾日,大家身心皆疲憊不堪,寒暄幾句便各自散去。


    沈黛撐著額坐在椅上,想著鳳瀾郡主的話,想著爹爹的事,腦子裏混沌一片。


    關山越見她臉色不好,泄了盞溫茶遞去,「沈姑娘,王爺還得再留一會兒,同西涼王商量提升王庭戒備之事。屬下先派人送姑娘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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