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豪此刻早已丟失一貫的冷靜,冰冷的急診室和無奈的等待讓他的壓抑的情緒一下子到了爆發點。這個往日的全民偶像在這一刻將風度形象甚至理智完全丟在了腦後,他現在隻是一個害怕失去愛人的男人,猶如受傷的猛獸。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揮動拳腳,將同樣失去冷靜的我狠狠摜倒在地!他滿眼血絲,太陽穴外漲,頭上青筋爆綻!他掐著我的脖子,怒氣勃發的吼道:“李嘉圖,你這個罪魁禍首!小人!畜生!左冷禪將你視如兄弟,你卻親手把他推入險境!你怎麽還有臉說他不會死!!!”我差點失去呼吸,雙眼暴凸,啞著喉嚨:“放開我……”臉上又是一拳!我痛苦的哀嚎,鼻腔瞬間擠滿鮮血的腥味,滿臉劇痛!周圍的人早已被陳少豪的狠勁嚇呆了,一時失去反應。這時看到我滿臉鮮血的慘狀,猛然清醒過來,紛紛撲過來抓住陳少豪的手,將他從我身上拉開!陳少豪的力氣卻驚人的強大,他死死掐著我的喉嚨,渾身抽搐的吼道:“李嘉圖,我陳少豪對天發誓!如果左冷禪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以命償命!他若不好過,我也絕不會讓你好過!你給我記著!!!”我終其一生,都忘不了陳少豪說出這句話時的眼神。血腥,殘暴,憤怒,還有那種無窮無盡,彌漫四肢百骸的絕望!我的鼻梁被打斷了,牙齒鬆動,喉嚨裏全是血。我在地上痛苦的蜷縮,然而這一切都還比不上我此時此刻的心痛!眾人終於將陳少豪拉開,然而我卻死魚一樣躺在地上抽搐,滿臉鮮血,滿眼熱淚。盡管我不甘被辱,但不得不承認,陳少豪說得對。是我李嘉圖的任性恣睢,害得左冷禪躺在急救室裏,雙腿骨折,生命垂危!是我愚蠢的大英雄主義,害得他忍受現在這樣的痛苦,生死未卜,毀棄一生!枉他過去那樣盡心盡力的照顧我,在我初到北京的時候收留我,在我懇求他入工作室的時候不顧自己意願答應了我,在我非要跑去拍沙塵暴的時候,雖然知道其中有多少危險,還是義無返顧的為我衝鋒陷陣!他一心一意為我!而我,我卻像個逃兵,隻顧自己性命,逃回了鎮上!!!他當我兄弟,而我,我這個兄弟卻是個孬種,混賬!!!我追悔莫及,內疚透頂!深深的懊悔和自責像兩把鋼鋸,在我的神經上來回切割,然而這還不夠痛!我想把自己殺了,我想把自己切成碎塊,我恨不得替左冷禪承受一切疼痛和後果,來換取一刻的心安!!!我淚流滿麵,懊惱的哭喊,雙手緊緊揪住發根,像瘋了一樣抓撓自己,抓出一道道血痕!!!人們在我身邊驚呼:“你怎麽了?天啊醫生,他怎麽了?!!”我痛苦的抬起頭,抓過陳少豪的手:“豪哥,殺了我,殺了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陳少豪卻極盡輕蔑的看了我一眼,甩開我手,冷道:“我不殺你,你活該像現在這樣痛苦。”我流著淚,用腦袋一遍一遍砸向地麵,直到被人架走。幡然醒悟左冷禪躺在病床上,四肢百骸失去知覺,就像全身上下的神經元都被剔除。他感覺自己坐在車輛中,身前是在颶風席卷下翻湧澎湃的草海,身後是鋪天蓋地奔騰而至的沙塵暴,身邊的陳少豪正在全神貫注的掌管方向盤,後座上的攝像師正手握設備讚歎著拍攝壯觀的自然景象。左冷禪皺起眉頭,覺得有哪兒不對,但又說不上來。他問:“少豪,我們是不是該回去和嘉圖他們匯合了?”然而近在咫尺的陳少豪卻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連頭都沒回。左冷禪疑惑的重複:“陳少豪?你能聽到我說話嗎?”陳少豪猛然回頭,注視著他說:“我們已經和沙塵暴離得太近了,氣壓沙石都會讓車輛出事故,得趕緊離開。”左冷禪答道:“我知道。”然而陳少豪卻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指著前方,繼續說:“你看,前方能見度越來越低,現在隻能看到五米的距離,這很危險,如果有河流巨石,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閃躲。左,我們回去吧?”左冷禪想點頭,但奇異的,他竟聽到自己說:“再等一會兒,素材太少了,多拍一些後期製作才有得挑。”陳少豪看他一眼,沒有忍心阻止他,而是歎著氣繼續開車。事故就發生在短短一瞬間!先是車輛劇烈的顛簸,他看見自己猛然抓住把手,大聲質問陳少豪怎麽回事。陳少豪說:“糟糕,開進了石灘!”話音未落,車身一振,開始天翻地覆的翻滾。左冷禪睜大眼睛,事故發生的極快,然而車內的一切卻在他眼前出奇的放慢了速度。車子緩慢的翻滾,車底朝上,車底朝下……車內的所有物體都飛了起來,氣囊打開,攝影設備四分五裂,玻璃碎裂……他看到陳少豪放開方向盤,一瞬間的反應不是獨自逃生,而是朝自己撲了過來。然而汽車翻滾的速度比他的反應更快,他剛解開安全帶,一瞬間就被從打開的車門中拋甩了出去,滿臉驚愕……他看到自己將攝影師推出車外,接著天地倒懸,一陣劇痛。車外突然傳來一聲響徹雲霄的呼喊:“冷禪——!!!”然後一片漆黑。雖然四肢不能動,但左冷禪這時候的頭腦卻比過去一輩子的都要清晰。人生中種種片段,仿佛一塊塊沉沒在河床上的石頭,忽然之間翻湧上河麵。高中時第一次遇到那個叫做陳少豪的少年,平生第一次見到長得如此標誌的男生……兩人在課堂上折飛機,玩籃球,在考試時互相抄,被老師抓包時陳少豪淩然而出擔當一切的側臉……他們在宿舍裏偷偷摸摸的親昵,尷尬至極的第一次,對方羞愧卻擔心的臉……狂風暴雨時站在身前遮風擋雨的身軀,冷的哆嗦都不肯吱聲的緊抿嘴角,僵硬卻溫暖的身軀……兩人在午夜壓馬路,玩遊戲機,吃燒烤,喝酒玩牌飆車,日子過得沒心沒肺但卻酣暢淋漓,沒有壓力隻有青春的歲月……那個時候的他們,每天都過得極快活,渾然不知往後的人生會有那麽多煩惱。左冷禪沉湎在往事當中,回憶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幾乎每一次快樂都是因為陳少豪。他看到年輕時陳少豪自信陽光的笑臉,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觸碰,然而指尖剛一探出,那笑容就淡了,散成灰燼。左冷禪看著自己的手指,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