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驚訝了,黎安遠在北京拍戲,怎麽會跑到這裏來?他的工作一直極其忙碌,通告排的滿滿當當,我本以為聖誕節前都不會有機會見到他了。我:“師父?”黎安看到我的樣子,並不吃驚。他輕聲說:“累嗎?”我鼻子一酸,點了頭:“累,餓,困。但我現在很高興。”黎安戴著墨鏡,看不出神情。他說:“我先看看左冷禪的情況,然後找個地方睡。一起睡,我拍了一夜戲,才有空趕過來。”我們倆都累得不輕,等黎安探望過左冷禪後,我們就在附近開了房睡覺,攤手攤腳的睡足八個鍾頭,才先後醒過來。我醒來的時候黎安已經醒了,他剛洗完澡,搭著浴巾,滴著水喝果汁。看到他的瞬間,我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就鬆弛下來,煎熬的情緒也有好轉,露出多日來第一個微笑:“師父,想吃飯。”黎安點頭表示明白,隨後一抬下巴,說:“吃飯前,我們先聊一會兒。”我茫然:“聊什麽?左哥的事兒嗎?是我的錯。那天我想去拍沙塵暴,就……”然而黎安卻打斷了我,搖頭:“他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不是他的事,是別的。”我困惑:“別的?什麽?”黎安:“劇組的事。”我:“劇組怎麽了?”黎安的語氣很冷淡,讓我感到不適:“你在醫院待了七天,一步沒有離開?”我:“嗯。左哥急救,我擔心的要死,就在門口守著。”黎安:“你離開七天,劇組就停工七天,所有人員都在等你。你知道嗎?”他的語氣很輕緩,目光卻很尖銳。眼神既柔和又冰冷,讓我捉摸不透。我感到不耐:“停工就停工,有什麽大不了?左哥生死垂危,天大的事,這時候哪還管的上劇組?”黎安卻說:“嘉圖,你別忘了。你不僅是左冷禪的兄弟,還是《狼群》劇組的導演。”我不屑道:“和兄弟比起來,劇組算個屁!”然而接下去黎安的反應卻大大出乎我意料。他看著我,一言不發,眼中卻充滿怒意。過去永遠彌漫著溫柔和包容的蔚藍,突然一改往日的風和日麗,變得怒海起伏,澎湃跌宕。和陳少豪不一樣,黎安即便不說話,渾身的怒意也能讓我噤若寒蟬。相識多年,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這樣情緒外露。第一次是他媽媽急病過世,這是第二次。我無法理解他的舉動,隻能震驚的看向他:“師父,你怎麽了?”黎安:“嘉圖,你知道劇組停工七天,損失有多大嗎?”我錯愕:“損失?吃喝住行,能有什麽?”黎安:“還有員工薪資,設備維護,後期滯留,院線違約。一個龐大的劇組停工七天,每分每秒都在燒錢。”我:“那又怎麽樣?我自掏腰包給他們好了,我又不是沒錢!”黎安:“這不是錢的問題。”我拍案:“那是什麽的問題?師父,你千裏迢迢跑過來,怎麽是來興師問罪?!”黎安突然長身而起,看著我:“李嘉圖,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很久沒有聽到黎安連名帶姓的叫我,仿佛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大。我認識的黎安從來都是言辭柔和的,從沒這樣冷酷過。或者這其實是他人格的一個麵,但我從來沒見過。我看著他,瞪他。黎安:“你忘了嗎?你不僅是左冷禪的兄弟,更是整個劇組的導演!你的莽撞衝動讓左冷禪受傷,你對他責無旁貸。但你不僅對他有責任,對劇組裏的每一個人同樣有責任!”我也怒了:“左哥生死關頭,我還要去管勞什子的劇組?你想讓我忘恩負義、狼心狗肺嗎?!”黎安:“李嘉圖,三十而立!我們在社會中不再是自己一人,不能總是按自己的意願來,為一時的情緒所控製!你隨心所欲的性格在生活中可以是率性,但在工作裏、事業上,這就是玩忽職守,任意妄為,舍本逐末!你隻要還有一日是按這態度做事,就別想未來有所成就!因為你擔當不起!”我難以置信,黎安竟然這樣聲色俱厲的斥責我!我:“玩忽職守怎麽了,任意妄為怎麽了,舍本逐末又怎麽了?!我有的是錢,我玩得起!現在是我的兄弟躺在病床上,一條腿踩在鬼門關裏頭,難道我就不該陪著他?!是我害的他半死不活,我走了就不是個東西!在左哥的性命麵前,其他東西都算什麽?!”黎安:“當導演算個什麽,拍電影算個什麽,既然這些東西這麽不值錢,你何必為這些垃圾狂熱那麽多年,奮鬥那麽多年?!既然事業在你眼裏無足輕重,你幹脆在你父親手下做事,何必跑到中國來發展,你我何必還要分開?!你幹嘛不躲在你父親庇佑下做一輩子大少爺,在美國隨你玩好了。”我暴怒:“黎安,你說什麽渾話!我李嘉圖是那種會寄人籬下的廢物嗎?!”黎安:“一生為之奮鬥的夢想既然都不算什麽,你也不必再把什麽導演夢掛在嘴邊,因為你就是世界上千千萬萬個眼高手低、虎頭蛇尾的白日夢者之一,你也不必害怕做什麽廢物,因為你已經是個廢物。”我震驚:“你,你罵我廢物?!”黎安:“空有一腔抱負,卻沒審時度勢的頭腦和氣度。廢物。”我愣了足足三秒,赫然爆發:“你他媽!黎安!你他媽就是個混蛋!咱們還談什麽,散夥!分手!你既然覺得我是廢物,那我就是廢物好了!你跟那種有抱負有頭腦有氣度的去結婚,老子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智商沒有!要命一條!咱一刀兩斷!!”說罷,我劈門而出,怒火焚燒的離開。我李嘉圖,這輩子都沒這樣暴怒過。我氣憤黎安對我的斥責和教訓,氣憤他對我的態度,然而當我徘徊在十字路口,茫茫然不知該去醫院還是劇組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黎安說的竟然全是對的!他每一句話,都像重逾千斤的巨錘,一擊一擊沉沉敲打在我心上!我從未想到,我引以為傲的義氣,原來竟是那麽衝動的表現!我快三十了,但我今天才第一次意識到這點,過去上頭有老爸頂著,旁的有黎安昭罩著,我並未真正一個人承擔過什麽。而現在,沉甸甸的現實擺在麵前,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來去自由,我現在不僅是個男人,更是個撐起整個劇組的導演。我不僅要對左冷禪一個人負責,更要對整個劇組的每一個人負責。我拋開劇組停工不管的行為,和放任左冷禪在醫院垂死掙紮,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