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風卷起黃塵,灰蒙蒙昏天暗地,牆頭上的衰草東倒西歪,不聞犬吠,無有人聲。


    村東頭巷子的拐角,依舊陰仄,黑乎乎一團。


    她定定看著那處,似乎下一刻,黑暗中就能憑空出現個人,直刺刺伸著腿,將不寬的巷子擋個嚴實。


    冷電般的眸子帶著徹骨的寒意望過來,落在她身上,卻是暈染不開的濃濃春意,和煦熏風般,令人沉醉其中。


    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靠牆坐下,蜷縮在角落,讓黑暗包裹住自己。


    黑暗,原來也可以這樣溫暖……


    傅昭眼裏出現和年齡極不相稱的悲傷,悲傷的時間久了,就成了蒼涼。


    但她的心事無人知曉,便是一向親近的二姐也無法明白,畢竟愉悅可以分享,而磨難,隻能獨自承受。


    傅家人滿心歡喜,以為有了這些糧食和金子便可平安度過荒年,然他們到底小看了人心。


    傅奶奶率先殺到,她從傅大姐處的得知二兒子家有糧,這還了得?當即旋風似地奔到傅家,坐在門檻上一陣大哭,劈頭蓋臉一通責罵,左一個不孝順,右一個沒良心,數落得傅老爹頭幾乎耷拉到地上去。


    杜氏怕她到處嚷嚷,弄得人盡皆知,都來找自己要糧就麻煩了,是以非常識時務的給她兩袋,千叮嚀萬囑咐別說出去,「不然連給您的糧都得讓他們搶走。」


    杜舅媽緊隨而至,給了婆家,怎能不給娘家,杜氏又是兩袋米送出去,同樣叮囑一番。


    杜舅媽心眼多,悶聲吃飽飯,結果傅奶奶心疼孫子,回家就蒸了一大鍋白麵饅頭,那香味,直接順風飄出兩裏地去。


    對於餓得兩眼冒綠光的村人而言,傅家有糧的消息,宛如往熱油裏滴了水,瞬間炸了鍋。


    張裏正和當地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者,登門造訪,麵上溫和,語氣卻十分的不客氣,話裏話外就是讓傅家把糧食交出來,大家共渡難關,當然,人家說的是「借」!


    敢不借嗎?傅家的宅院都被村裏僅剩的幾十號人圍起來了——你不借,我們就搶,反正沒有你一家人吃飽肚子,我們剩下的人幹看著餓死的道理。


    張裏正倒也公平,清點全村人頭,糧食均分。


    傅家人還沒從有糧的喜悅中出來,轉眼間半屋子的糧食幾乎叫人搬空。


    杜氏欲哭無淚,恨不得拿刀捅了傅奶奶,但她終究沒有那個膽子,當然也因為沒到山窮水盡之時。


    她手裏還有兩條小黃魚。


    杜氏小心翼翼鉸了一小塊下來,打算去傅大姐那裏,讓他們幫忙買糧——如今糧食短缺,大小糧鋪早關了門,且官府管控異常嚴格,黑市根本買不到半粒糧食。


    傅二姐涼涼道:「我看還是省省吧,你也不想想,你前腳給她家送了糧,後腳老虔婆就來要,分明是她把咱家有糧的事泄露出去。」


    「那你說怎麽辦?咱們毫無門路,就你姐夫麵兒大,認識人多,不讓他們幫忙,還能指著誰?」


    傅二姐頓時沒了話,嘟囔道:「反正那兩口子沒安好心,你別讓他們坑了咱家。」


    傅家二老和傅昭奔赴縣城,但傅昭沒去大姐家,她要找章華。


    不知道為什麽,她直覺章華不會坐視不理。


    但她很快失望了,衙役告訴她:國公府老夫人身子有恙,聽說不大好,章大人前兒個就急急忙忙返京了。


    好在傅姐夫不負重托,弄來了糧食,但僅僅是一口袋粗糧。


    杜氏毫無抱怨,她四處打聽過,現下揭不開鍋的大戶人家有的是!


    傅家這次學乖了,再不敢聲張,吃飯如同做賊,生怕再被人搶走。


    一日冷似一日,凜冬不會因窮苦人家的困境就推遲來臨,在饑寒雙重壓迫下,村裏終有人耐不住,開始賣兒賣女,人牙子也跟約好了似的,一波一波往這裏來。


    滿村就傅家姐妹長得好,傅二姐自不必說,就是傅昭,也開始抽條兒長個子,雖臉色憔悴,但也可見日後風姿,便有人上門問傅家二老的意思。


    別看杜氏偏心自私又貪財,動輒又打又罵,但她舍不得賣孩子,吃不好還吃不孬麽?她站在大門口,揣著手冷著臉叫人牙子滾蛋。


    臘七臘八,凍死寒鴉,這一晚,凜冽的西北風裂帛撕布般吼叫,老天爺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早上人們推門一看,外頭已然成了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


    這是自清明節後第一場雨雪,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旱情,但同時路邊很多流民再也醒不過來了。


    而傅家也陷入空前危機,地裏沒收成,縣城沒活計,坐吃山空,手中的小黃魚終是用完了。


    老天爺像是要把整年的雨雪一股腦補償回來,大雪愈下愈猛,風攜著雪,成團地在空中飛舞,天地間渾渾噩噩,蒼蒼茫茫,萬物都沒了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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