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鸞已教了規矩,她母親是臨江仙的人,那麽見了大公子便要喚人。


    阿宣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哪知卻沒有人搭理他。


    他忍不住又嘟囔了起來,正要開口說話,背部突然又是一緊,阿宣「哎喲」一聲,整個人猶如小雞崽子似的教魏赦拎了起來。


    魏大公子從前養鳥時就好用這個姿態提著鳥籠到處逡遊,沒想到今日著了道兒的是個小兒。眉雙勸也勸不住,魏赦竟一徑兒揪著人穿過了抄手遊廊往裏去了。


    「哎喲……」


    小阿宣恨死了,雙臂不住地刨著空氣,又聽了素鸞的恐嚇不敢沾染魏赦半片衣角。為什麽這個叔叔長得和神仙似的,卻盡幹些不那麽神仙的事呢?


    「阿宣!」


    終於聽到了兒子的呼聲,竺蘭吃了一驚。她每日早間離去時都要交代阿宣就好好呆在窩棚裏不許亂跑,這份工是她好不容易掙來的,輕易丟不得,阿宣又聽話,因此竺蘭怎麽也沒想到,他竟是被人用這種姿態給捉進內院來的。


    她忙扔了手中的菜刀,從罩房前頭的小廚房裏追了出來,正看見一道修長的背影,阿宣就教他抓在手裏,竺蘭急不得,忙追上了去。


    「公子,求你將我兒子放下來!」


    雖未謀麵,但魏大公子今日歸家的消息早就眾人皆知,竺蘭看身形也不會猜不出。


    魏赦腳步一停。


    這時,手裏的奶娃娃發出了驚喜的大呼:「娘親!娘親救阿宣!」


    魏赦鬆開了五指,小孩兒落了地,急急忙忙地朝他的娘親奔了過去。竺蘭般蹲下身伸出雙臂,將兒子緊緊納在懷中,嘴唇親吻他的毛腦袋,撫著他的背安慰,總算阿宣緩了過來,竺蘭對麵前魏赦的背影感激地道:「多謝公子。」


    她雖然不喜魏大公子的做派,更不知阿宣今日是怎麽得罪了他,但寄人籬下,她不會不識抬舉。


    魏赦的大袖垂覆而下,再度將手隱藏其內。他慢慢地轉過了身。


    回廊盡處,幾盞絹紗香蘭槿木風燈不住地晃,底下湘妃色瓔珞串子綴著點點銀珠。


    漆紅的綺柱,曳尾的鈴,麵前立著一個風神如畫的男人。


    輪廓柔和,麵貌異美,膚色白皙。熟悉至極。這種熟悉簡直要刻入骨子裏了。


    竺蘭驀然如被雷電劈中,魂魄都仿佛於瞬間被擊出了體外。


    「夫君……」


    魏赦一動不動地凝著麵前因為激動和驚愕,臉龐騰出了大團紅霞的女人。心裏想,老太太原來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挑的人竟這麽熱情奔放,隨便管人叫夫君,簡直羞恥。


    美人堆裏長大的魏赦,並不是沒見過絕色。竺蘭當然算不得什麽絕色,但一身樸素的婦人裝扮,幹幹淨淨的,鬢邊倚著三兩朵素藕色的桃絹花,除此之外別無餘飾,修襯得小臉光潔細嫩,如水豆腐般,很有一種水鄉女人的情調。


    這婦人,算得上是個美人。


    魏赦回神,這個讓他有幾分意外的女子竟然已奔到了自己的麵前。自己這個柔弱公子骨骼細長,腰身如蜂,竟讓她柔軟的一雙臂膀抱著還有富餘,魏赦被勒得呼吸一緊,身體彈動間,這婦人的臉蛋又依偎了過來。


    方才不該想著婦人有股水鄉情調的,這溫柔果然令人消受不起。


    但,他要沒記錯,自己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雛兒。以往有女人這麽恬不知恥地抱過來,他不是早就動手了麽?


    「咳,咳咳。」


    魏赦越過這小婦人的耳頰,瞥見,那對麵不過圍欄高的小孩兒,正嘬著兩根指頭詫異地看著她母親的投懷送抱,小小的身板搖搖晃晃的,神情卻仿佛比高昶看風月戲還要專注和津津有味。


    小小年紀,竟是個狠人。


    魏赦道:「爾敢犯上,欺辱於我?」


    竺蘭怔了一怔。


    抱著自己的雙臂鬆了下來,魏赦心中也隨之一鬆,蹙眉板起了臉,「還不鬆手?哪個是你夫君?你瞧你夫君可有我俊美?」


    竺蘭更是呆住了。


    她的手臂慢慢地放了下來,退後了一步。


    她打量著他。


    這怎麽不是她的夫君?難道她會錯認與同自己同榻睡臥數月之久的丈夫?這熟悉的麵貌,甚至連同脖頸跳動的那根頸脈上的一粒小痣,位置都坐得一模一樣。這怎麽會不是她的夫君。


    可是魏赦的眼神大約太過於冷漠和陌生,竺蘭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回答。她想了起來,他是魏赦。


    而她記得,她的丈夫,是世上最溫潤、有君子風度的男子,不但溫柔細膩,而且對她最是體貼入微,每一晚都為她溫粥,等她下了船回來,為她揉捏肩背,有時還伺候她入浴,周到地為她每晚掖被,他和傳聞之中的那個魏大公子,根本是天淵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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