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昶如鯁於喉,默默地把捧碗喝了茶,又覺太過清淡無法排遣,於是重搬起酒壇篩了一碗酒,烈酒入喉,辛辣刺口,方感到爽快。魏赦這人絕對是高昶認識之人當中,命運最為曲折離奇的那一個,如果不是他那個類同人渣的父親,魏赦一個人也是能活得天高任鳥飛的。現在落得個眾鳥高飛盡、幽人獨往來的淒涼之景,如不是還有自己,他一人,想必很是艱難。


    高昶人生風光肆意,隻每每想到魏赦,便實在不平。


    但,兄弟歸兄弟,義氣歸義氣,太招人恨了高昶便忍不得要刺他幾句,高昶皮笑肉不笑道:「是麽,去年我的長子剛出生了。用不了兩年,你未盡之心願,我便能實現,既是兄弟,你開一個口,我讓他認你做義父你看如何。」


    「義父?」魏赦嗤笑高昶為了占便宜癡心妄想。


    他把幾上帖子妥帖地收攏放入衣襟內揣著,為自己倒酒,高昶睜大眼睛看著他篩了滿滿一碗,不由問道:「你不裝了?」


    魏赦道:「你不是知道了麽。」


    「你那‘熱症’到底是怎麽回事?」


    雖說是假,但高昶免不了擔憂。


    魏赦挑了薄唇,「不過是藥酒加食膳,以內力催動真氣流竄四肢百骸,製造的體表發熱,內裏虛火旺盛罷了。算不得什麽稀奇。」


    高昶卻很是稀奇:「說來輕巧,你那三腳貓的花架式還是我為了免你長大以後像個大姑娘似的誰也打不過由人欺負而教你的,你竟會這個?了不得!看來是淮陽幾年有了奇遇?」


    魏赦閉口不談,眸色深暗。


    刺歸刺,刺得深了作為摯交又不大忍,高昶於是閉口塞言,把這茬兒略了過去,轉而笑道:「還未說,你如此放在心底的到底是哪家的小孩兒?」


    魏赦飲了口酒,唇畔掛著一縷葡萄美酒猩紅的殘液,眼角若風動平湖生出一絲瀲灩。


    「都說了自家的。」


    高昶不信,「你方才又說不是你的。」


    魏赦道:「別人的,寄住魏家而已。」說罷,他又凹了眉心,伸指去勾住了酒壺,「不過與我一見如故,很是親近。我不知為何,見了他一眼便極是喜歡。」


    高昶曉得魏赦是個喜歡便要下手,手法又穩又狠的主兒,不禁抽了抽眼角,「你喜歡,便不怕人家親爹生氣?」


    魏赦呷著口酒搖頭,待酒液滑入喉中,勾了下薄唇道:「他無親爹。」


    「寡婦孤兒?」


    「正是。」


    高昶若有所思,過了片刻,又實在忍不住抽搐著嘴角道:「你不要告訴我,你是愛屋及烏。」


    「又想什麽呢。」魏赦想給高昶小公子開個瓢,看看他滿腦子裝著什麽男盜女娼。


    隻是,那婦人於他好像確實有幾分特別。魏赦抬臂扶住了身側紫木欄杆,側眸望向不斷飄飛的青幔以外,樓宇千萬之外那群負勢競上的山巒,心中慢慢起了念頭:無緣無故,我竟很想待那婦人好,她未用早膳我竟便想她多吃幾口,也是瘋了。雖她確實有幾分姿色吧。


    見他又不答話,高昶隻好也作罷,「那麽這次你回來,是要在魏家長住,奪回你嫡子的位置,一鍋涮了你渣爹和後娘,順道再把武鄉侯一並承了?」


    魏赦回眸,放沉了語氣:「不是。」


    「那是為什麽?」高昶急於追問,欲刨根求底。


    但魏赦的眼風卻落到了左右,軒眉微抑,出於多年好友的默契高昶立即會意,便也噤聲不談了,隻道:「下次挑個好點的地兒再說。」


    魏赦起身,右臂抬起,拍了拍壓入胸口衣襟之間的那封回帖,回以春風一笑:「入學一事謝了。」


    當日傍晚,魏赦踩著一庭斜陽夕暉入書房,聽眉雙稟道今日大老爺在涼亭裏等了足足兩個時辰,不見公子回,便氣洶洶地離去了,魏赦聽得挑了一邊眉:「大老爺瘋了麽,不找人去叫我?勞他老人家竟等了我兩個時辰,倒成了我之過了。」


    眉雙無言。


    屋內讓眉雙挑了燈火起來,錯金銀的蓮枝擎荷燭台上燃著七八支小臂長的高燭,燭台共四座,燈火煌煌如龍,耀耀如晝。


    魏赦靠著椅背而坐,忽道:「豆_豆_網。我餓了,讓小廚房的竺氏做點兒清粥小菜端來。」


    眉雙應了轉頭去吩咐小廚房。


    魏赦一人坐在燈火底下,想等會兒自己拿出白鷺書院的回帖攤到那婦人麵前,而那婦人見了回帖必會感激涕零的場景,胸口竟忍不住有幾分熱。魏赦坐了一會,不見人來,把胸口的帖子取出,抽出內函信紙看了幾眼,確認無誤,又妥善折好,放在了貴妃榻旁最顯眼的雕花髹漆高凳之上。


    鍋台上咕嚕咕嚕地燒著水,蘇繡衣這兩日犯了腰腿痛,這麽晚了竺蘭勸她歇著了,但蘇氏才走了沒有多久,書房裏眉雙傳話過來,公子讓她做些小菜,說在外頭沒吃,腹內饑渴,令她不許做得太過葷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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