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便就那麽對望半晌,一個尷尬,一個癡傻,誰也無話。


    那岸上的姑子婦人們早曉得是怎麽一回事,鄉裏人潑辣大膽,又不忌口,便有一個婦人叉腰朗朗笑道:「沒錢付嗎?那把你人抵給她呀!」


    竺蘭回過神吃了一驚,又看向那美玉般的公子,臉頰立時緋紅,羞赧得說不出話了。


    她把腦袋埋得低低的,過了片刻,又想到她可不是幹什麽不正經營生的,沒錢就算了,正要開口替他解圍,熟料那男子突然輕輕一笑,於白沙岸上神色極溫和平靜地凝視著她:「如此也好。」


    竺蘭回憶了起來,那便是她和夫君的初識,她當時都傻了。


    沒有見過那麽好說話的,他說把自己抵給她,後來就真的抵給了她,半點毀約的意思也沒有。竺蘭對他直說不必,等他有了錢,這事就能過去了。但盡管他後來真的掙來了錢,卻不是來還她的,而是來……提親。


    被窩裏似乎突然之間熱燥了起來,竺蘭的臉蛋憋得彤紅若霞,屋內靜謐而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惟餘破柴房西壁的豁口那塊,露出一角被瑟瑟苦竹亂刀剪碎的月光。


    一大早,竺蘭到小廚房忙活,頂著兩隻烏青的眼圈兒,蘇繡衣險些自己替她攬了活,隻可惜她實是不願應付那魏大公子,隻好作罷。


    竺蘭用自己特製的新式燜鍋把藥粥燜熟,上大火,隻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取下藥粥,未免蘇繡衣見了生疑,便整鍋端給了魏赦。


    魏赦初起,身上隻舒適地罩了雲紋暗花刻絲牙白廣袖外衫,發隨意地披向肩背兩側,屈膝於羅漢床上打坐,閉目養神。竺蘭去時,並沒見魏大公子有絲毫的不悅顏色,稍稍舒緩了心神,將米粥小心翼翼擱在他身旁的幾上,便意圖退去。


    不過,魏赦卻倏地睜開了眸,看向竺蘭正欲退縮的背影,「回來。」


    昨日又不願見,今日又使她留下,竺蘭心想男人心一如海底針,她猜不透呀。


    但既然留下,竺蘭想,還是給他一個台階,把昨日他贈的玉佩還了算了。


    「公子,」竺蘭起頭,「公子昨日所賜玉佩,奴婢後來想了想,還是覺得太過貴重了,當時席間無法推辭,以免落了公子顏麵,昨夜裏輾轉難眠,奴婢實在不敢收,所以,還請公子把它收回去,公子放心,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魏赦的眼睛適應了屋內熾亮的光線,微微側頭,瞥她一眼,挑了下軒眉。這婦人所言不假,看著的確精神不濟的模樣,隻是她竟為了一塊對他而言與頑石無異的玉佩戰戰兢兢不眠不休了整晚,著實令他驚訝。


    他懶洋洋地道:「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再收回來的。拿著吧,於我也不值什麽錢。」


    想前幾日,差點為了這個婦人的兒子入學,他給白鷺書院捐了座藏書閣的舊事,魏赦揉搓著眉心,也就不說什麽了。


    竺蘭自知勸不動,也不是不識抬舉之人,也就收下了,伺候魏赦則更加地小意周到:「公子,請用早膳。」


    魏赦「嗯」了一聲,端過了竺蘭呈上的藥粥,調羹與鈞窯胭脂牡丹紋瓷盞相擊,如珠落玉盤,清脆好聽,「孟氏的事……」


    他咬了一口熱粥於口中,突然說出這麽句話來,猶如石破天驚,令竺蘭適才放下去的心頓時又懸了起來緊張不已,魏赦覷她一眼,那雙漂亮而淩厲的桃花眸子微微眯了一下,「以後不要答應了。」


    竺蘭萬萬沒想到他竟是輕描淡寫,提了這麽個話,於是忙順坡下了,直不住點頭。


    魏赦笑意更盛了幾分:「孟氏她可不是什麽好人,笑麵虎一個,比起我更是難纏,但你現在也知道了,跟著我好處更多。你是個聰明的,記住以後別犯渾,教人欺負到我院裏人的頭上了還吃啞巴虧,被人作筏子了也不知道。」


    「是,我記住了,多謝公子教誨。」


    魏赦滿意,頷首,用了幾口熱粥,便不吃了。


    他起身抻了個腰:「粥碴子拿去倒了,一會兒白神醫來,別讓他抓到了小辮子。」


    魏赦想起那收買不動的白神醫,又看了眼乖巧順良、對他簡直言聽計從、極容易上手拿捏的竺氏,側眸看著她辛勤忙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彎。


    竺蘭把粥膳處置掉了,回小廚房刷了碗筷,沒過片刻,眉雙又找了過來,「竺氏,公子請你去一趟,他在側門等候著了。」


    竺蘭還沒鬆懈下來,哪裏知道魏赦這廝又有事,於是忙擦淨了雙手,隨眉雙往魏府側門而去。


    竺蘭走出魏府側門,魏赦已在等候,與他一同等候的還有前不久竺蘭殺價時狠狠得罪的車夫,但依那日所見,他所趕的還是一架牛車,如今竟換了馬車了。


    她怔忡了片刻,挨著車軒斜倚而立的魏赦看了過來,一笑,「走罷。」


    「敢問公子,喚奴婢前來,是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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