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未回頭,依舊嫻熟地撐篙點水,一襲偏薄的素衣流紈,襯得腰肢瘦弱如柳,玉麵濯濯,輕挽衣袖露出裏頭膚光若雪的肌膚,顯得既清爽又幹練。這麽招人心疼的話說出來,對她而言好像喝稀飯一樣的平常事。


    魏赦的目光動了動,終於忍不住問道:「既然已做了船娘,為何又改學廚?」


    竺蘭似想到了什麽,聲音恬淡而溫柔:「因為亡夫他心疼我,怕我遇險。」


    「……」


    他不該問。


    身後再也沒了魏大公子那擾人的追問,竺蘭一心一意地撐起竹篙來。


    那車夫所言確實沒錯,江南之風貌在於南直隸,南直隸之況味在於江寧,而江寧最美之景,則在此刻船緩緩涉過的腳下玉河。


    他們所往的白鷺書院背臨山巒,臥於極清、極靜處,遠遠可見書院最高的藏經閣,重樓林立。其背後,如有山練萬仞,方嶺雲回,奇峰霞舉。


    沿著這道並不縈紆曲折的玉河,過拱橋即可直抵書院。兩岸垂絲海棠花開正熾,若煙霞織錦,隨著三四月的暮春之風駘蕩,如龍翔鳳舞,影落水底,蘭槳一撥,花隨水浮遊而去。


    竺蘭不諳水性,撐船的功夫這麽多年卻沒耽擱,不須多久,船順風順水行至水窮處,竺蘭撐篙點地,將烏篷船泊於沙洲之畔,回眸看向魏赦。


    他似初醒,慢吞吞地起了身,掠過竺蘭,朝岸上走去。


    竺蘭棄了船篙亦步亦趨跟上,這時才想到,白鷺書院偌大的書院,先生會不會不喜學子家長過來探視,覺著這像是沒斷奶,對孩子有所輕視?阿宣雖小,但竺蘭仍有這般的隱憂,跟上魏赦之後,便把這話問了出來。


    魏赦猶若不聞,突然,身後隱隱傳來一聲「大當家。」


    竺蘭吃驚,暗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魏赦忽然停了下來,竺蘭也隻好停下,他轉身朝她走過來,高大的身影被海棠樹影篩下一片淡淡薄紅,竺蘭忽然心如鼙鼓撞擊不停,他抬手,輕輕撫落她肩頭落英,低聲道:「在這裏等我,我有些事,去去便來。」


    竺蘭渾渾噩噩,等回過神來,魏赦已經去了。


    她疑心是因為方才聽錯了的那句「大當家」什麽的。這聽起來像句黑話。她暗暗吃驚,想自己真是聽錯了。


    回眸一看,已有人找上了魏赦,那人正湊唇,與魏赦私談著什麽。


    馬業成看向魏赦身後的竺氏,猜測這是深受大當家信任之人,一眼之後,便收回了目光。


    「大當家怎麽處置?並肩子隻等你一句話。」


    魏赦挑了下唇:「既這麽喜歡跟著,不拿點東西回去複命如何能行。」


    不過午,孟氏派出去的人便回了,不但回了,且個個鼻青臉腫。


    因不是什麽見得光的勾當,孟氏在琅嬛閣的一座獨僻的角樓會見了三人。不料一見之下,孟氏簡直頭昏腦漲,這三個沒用的廢物點心不但把人跟丟了不說,還順手讓人套上麻袋亂棍打了一通!


    一個個的鼻子無好鼻子,臉無好臉,身上處處掛了彩,其中一個順著大紅猩猩氈毯爬了過來,浮腫而青紫的豬頭臉老淚縱橫:「大太太,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那魏赦是那裏來的潑皮流氓,他的人是不分青紅皂白見我們就打呀!還把我們悶在麻袋裏,打了個天昏地暗,那雨點似的亂棍胡拎起來就往我們身上掃!掃完了還不打緊,還……他們還……把我們身上衣裳全脫了,讓我……我們全部光溜溜……溜回來的……」


    孟氏心浮氣躁,甚至是心煩意亂,揚起一腳便把這混賬東西踢飛了出去,厲聲喝罵道:「你個沒用的!我養兵千日,練了你們這麽久,連個魏赦都跟不上!」


    被踢飛的門房捂著齒牙鬆動的老臉,哭成了淚人兒:「大太太,這可不關我們事啊!小的是真不知道,那魏赦私下裏雇傭了什麽人,拳腳猛利……我們哪能敵過……小的們在他們那些壯漢麵前,老胳膊老腿兒的,哪能討得半點便宜嗚嗚!」


    「那是些什麽人?」


    這老東西這麽說,倒讓孟氏終於疑惑感到了不對勁兒。


    這幾年那小賤種一直在淮陽老老實實地麵壁,上哪認得的這麽些人。莫非他是拿了魏府放出去的銀子,在外頭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收買了江湖裏頭的刀人?


    老門房老淚一把抹了,哼哼唧唧忍著牙痛的發作,道:「這我們哪裏知道。」


    「魏赦與竺氏出了門,去往何處?」


    孟氏心道這他們這些老東西總該知道了。


    但老門房卻一愣,繼而麵麵相覷,竟回答不出這話來,見孟氏的眼睛愈發毒利,老門房一咬牙,道:「小的們隻跟了人出去,走了一條宣華街,還沒出街人便……跟丟了……」


    「沒用的廢物!那你們還回來做什麽!」


    孟氏揚起一腳,踢翻了一旁的小腿高檀木漆雕坐凳,大步跨出了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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