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說。」


    老太君打斷了她的話,語調愈發的柔善,笑道:「我今日要賞你。」她扭頭看向自己的貼身女侍,「金珠。」


    金珠應諾,即刻轉身過去捧起了鏡台上擱放的木匣子,竺蘭凝睛看去,金珠將木匣子撥開,露出裏頭鏨銀的光輝,珠光寶氣,曜人眼膜,但是翠翹玉環,便已是竺蘭罕見。


    老太君一派和顏悅色,指著那片珠寶說道:「你廚藝甚好,我這幾十年,難得遇上如此對我胃口的廚娘,實在想你留下,便就留在我的慈安堂,你所住的那片窩棚我命人瞧了,你和你的兒子宿在裏頭極是委屈,我老婆子這裏有幹淨的廂房,一貫無人住,揀了給你正好。」


    老太君還沒說完,但竺蘭已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直到昨日,她都還不覺得有什麽,可昨日偏偏地魏赦令她心煩意亂了,此刻再聽老太太說這麽番話,不明了也明了了,竺蘭頓了頓,稽首叩地,隻不說話。


    老太君以為她這是倔,不肯受,歎了聲道:「你如不肯,便把金珠這一盒子的珠寶收起來,算我賞賜給你的,你拿了去,便出府去吧。」


    老太君這一盒子珠寶固然價值不菲,但這於竺蘭開酒樓的心願卻遠遠不足,老太君賞賜人一向是手軟的,有一個度,這一點闔府的下人無人不知。何況竺蘭立時想到了阿宣的食宿費,還是魏赦墊著的,先前大言不慚說了要還,若領了這盒首飾把宿費還清,愈發不剩得多少。


    這有悖於她入魏府的初衷。


    因此竺蘭沒有承接,反而以頭搶地:「回老太君,奴婢多謝老太君看重,跟了老太君以後,自然事事都不敢有違。奴婢有一子阿宣,年歲尚幼,除了依奴婢而居他也沒處可去,老太君大發慈悲,允了她隨奴婢住在慈安堂,奴婢感激不盡!」


    老太君心滿意足,頓時眉開眼笑。


    這竺氏果然是個知情識趣兒的,知道不該妄動的心思不動,為人算得上正直。


    她一心隻有她的兒子,也就不會對魏赦有什麽非分之念,往後在慈安堂待著二門不邁,赦兒幾日見不著她,心自然就斷了。


    「你回去好生打理打理,我讓金珠帶著人過去,把東西收拾出來了,便搬過來。」


    竺蘭再叩:「是。」


    出了慈安堂大門,竺蘭心事重重,臉色凝重。不但沒有鬆一口氣,這一口反而梗在了喉嚨裏下不去出不得。


    她自己也能察覺得幾分魏赦對自己與其他仆婢不同,而她又是少數的知道他身體秘密的人,如今神不知鬼不覺地成了慈安堂老太太那邊的人,不曉得他回來了預備拿她如何是問。


    老太君固然無法開罪,難道魏公子便是好啃的善茬兒?他不化身檮杌把她咬下一口沾了皮毛的血肉下來,隻怕不會鬆口。竺蘭步子放得極慢,既惶恐又冷靜,心裏不斷盤算著等魏赦過來發難應該如何應對。


    雖然他和自己的夫君生的一般麵貌,可她的夫君,卻從來不會對她發起脾氣啊。她很難想象,在那張清俊雅逸,如同世外謫仙人般美貌的麵容之上露出森然陰鬱的怒氣,那會是怎麽一副情景。


    「原來你一直懷疑你竟不是我表叔親生!」


    曠遠遼夐的一片馬場之上,遠近結著七八座寶塔般矗落的馬廄。


    投壺射覆罷,眾人散去,高昶這才從一直對他有所隱瞞和戒備的魏赦口中聽說了這麽一樁大事,臉色又紅又白,變化了幾轉,才漸漸恢複平靜,嘴唇抽搐著道:「合著原來之前那些日子,你不過一直在試探我有沒有對你忠心,不會把你的懷疑說出去?」


    魏赦因為縱馬投壺,額頭也出了一層晶瑩熱汗,也沒絹子細細拭去。


    近夏愈感燥熱,魏赦信手將身上外罩的繡襟嵌著寸指長金邊的皂青刻如意紋縐紗除去,於涼亭子裏吹風散熱,捧了一隻小盅往嘴裏咕咚灌著冷茶。


    淡褐茶水從唇邊溢出,沿著鋒利蜷折的下頜角滾至淩突的後頸,再沿著那片出了汗漬,璧玉之色裏淡沁紅雲的胸膛皮膚隱入胸骨以下。片刻以後,魏赦裏頭那身銀錦薄羅直領袍便暈出了淺淺的濕痕。


    高昶雖是男子無龍陽之好,確也心裏曉得魏赦這廝在小女郎們心裏無疑是勾人的。


    魏赦叼著一隻修長壺嘴,挑了桃花眼睨著高昶,眉峰掀動。


    「魏令詢,那這麽說,你便不是我的表哥了?你我再無親緣了?那你既然懷疑這個,如今又敢告訴我了?」


    高昶將信將疑,直覺告訴他魏赦這廝心思不簡單,至少肯定不會是因為普天之下對他最信任。


    雖則,高家的小公子也不是什麽大嘴巴,旁人交托給自己的私隱,他不會拿出去到處宣揚。但魏赦對他的這一番剖白和托付,還真令他震驚。


    魏赦擱下茶盅,微微一笑:「因為我慢慢發覺,即便是在魏家,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少。不少人是對我揣著明白裝糊塗,告知你也是無妨。其實就算魏新亭知道了,普告世人,我也不懼,丟人的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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