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蘭想或是又在哪個她不知道的時候,魏赦偷偷摸摸去白鷺書院見了阿宣。一想他答應過自己不會再招搖,竺蘭心頭便隱隱然鬱悶著惱了起來。


    帳中忽傳出阿宣可憐兮兮的小嗓音:「娘親,幹爹明天真的要走了。」


    「我知道。」


    竺蘭走了過來,一臂扯開羅帷,將活潑亂跳的身子擺正,撈起被褥搭在他的身上,道:「先睡。」


    見阿宣還睜大了眼睛,露出依依不舍的渴求之狀,竺蘭心中不知為何又不安地跳了起來,她歎了一聲,俯身,摸了摸阿宣的肚子,哄道:「你的幹爹不過隻是離開一兩個月罷了,又不是不回來。」


    阿宣嘟起了嘴,有點不信任:「爹爹離開好多年了,也沒回來,娘親,是不是你不喜歡幹爹,所以他走了,都不來看我了。他是不是也不會回來了?」


    竺蘭一怔,被兒子問得手足無措起來。阿宣那雙初見端倪的漂亮桃花眼,噙了蠟燭桔光的顏色,蘊了點點水珠在裏頭,有著不遜於他生父的昳美,他可憐唧唧地嘟著嘴,強忍著什麽,讓竺蘭心裏頭也愈發地滋味莫名,「沒、沒有,娘親沒不喜歡你幹爹,也沒趕他走。何況他那樣的人,是趕不走的。」


    要走也是她們母子被掃出江寧,她哪有那麽大的麵子。


    阿宣仍不放心。


    竺蘭又哄了他一下,低低地道:「娘親明天一早去送送你幹爹,行了嗎?」


    阿宣這才滿意了,拉上了小杯子,心滿意足地睡去。


    也不知他這小性子似誰。


    竺蘭睜眼無眠,第二天才亮,竺蘭便起了身,與阿宣一道梳洗,預備走一趟魏府。


    但未及出門,小廝已回來,對竺蘭道:「大公子交代過,魏府多事,易遭人嫉恨,竺娘子若無要緊的,就不要再回了。」


    頓了頓,於竺蘭又要開口時,小廝叉手恭敬地道:「大公子天不亮便已上路,前往宿州去了,若竺娘子有任何事,隻管同我等下人們交代,小的們領了大公子的命,自是不會不敬。」


    竺蘭不會真聽不出他的假恭敬,皺了眉頭,「天不亮便走了?」


    這麽早。


    掌心微微一緊,她忙俯身,阿宣也正仰起了腦袋,雖失望但猶存有一絲希冀明亮的目光望著自己。


    竺蘭抿唇,艱難地沉默了一會,又道:「他的熱症好了麽?」


    小廝道:「勞竺娘子記掛了,已好了大半。」


    好了大半,那便是還沒好。


    「一路迢迢,可知不會有事?」


    小廝神色變得微妙,看了眼竺蘭,垂目叉手又道:「這便是大公子的事兒了,小的們也插不了手。」


    這小廝擺明了是對她心頭有怨,竺蘭喉間如被哽住,一瞬間作聲不得,蹙眉盯了他半晌,微微地呼出了口氣,牽著阿宣的手往外走,「阿宣,你該上學去了。」


    阿宣於是知道沒機會了,很是失望,一路頹喪無比,也不跟竺蘭說什麽話了。


    竺蘭咬著唇,忍著與兒子親近的願望,胡亂地想著,她隻是一個喪夫多年的孀居婦人,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她與魏赦有著種種的不匹配,但這裏的人連同阿宣在內,都好像明裏暗裏欲施壓予她,讓她真的待魏赦好些,不若就此從了他。


    可她不是二八少女,亦不再待字閨中,更無法對魏赦承諾任何。


    如果她篤定地告訴魏赦,他這一輩子永遠替不了宣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還會如此熱忱麽?他會不會徹底地清醒過來,便抽身而去?她發現自己竟在恐懼著這一點。


    她固然不願意成為一株攀援而生的菟絲花,但哪個女人,不渴望能有一個真正體貼自己,照顧自己,能夠帶給自己足夠的信任和依賴之感的人呢?她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麽一個人。


    她才二十歲,這輩子還有太長的路要走,阿宣終將羽翼豐滿,也會有他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到時候,她若還是孑然,又該去與誰舉案相對?臥榻之冷,誰人能溫?她從前沒有考慮這一點,但自從來了江寧,自從阿宣入了書院,自從她心裏已開始不知不覺地為他所動搖以後,這般的念頭,便總是電光火石般跳到自己腦海裏頭,令她無法集中心力再去做別的事。就連煮飯,這一兩日,想著他起了熱症,亦會擔憂得燙傷了手指。


    這種久違了的陌生的情緒,一如五年以前,第一眼在河岸之上瞥見宣卿。第一眼的驚豔為她帶來了長久的溫情,也帶來了無盡的痛楚……


    這一次,她也不知還能不能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再去擁抱另一個男人。但是,她或許不該輕易地放棄了。


    「阿宣。」


    竺蘭忽然用力拍了拍車門,讓人停下來。


    小廝停車,阿宣睜開了眼睛,望向娘親,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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