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從善如流,想與入正廳。


    男人們要商議大事,竺蘭不願聽,又見了阿宣,此刻一心撲在兒子身上,便抱起了阿宣跟隨隋白身邊的下人指示,先回落腳的東廂。


    阿宣是昨夜裏便來了的,已睡了一夜,但睡得不飽足,精神頭不夠,此際兩眼烏青,竺蘭心疼兒子一路顛簸,又不得好眠,讓他先躺下來了。


    但阿宣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娘親瞧,像是怕她會跑了一樣,過了好半晌,才幽幽地道:「娘親隻說去三五日,但阿宣等了好久,娘親也沒回來,娘親是騙子!」


    乍然相見,便被控訴。竺蘭微微驚訝,但她自知理虧,麵露慚色,「但娘親說去找你幹爹,這不就找回來了?」


    說到這兒阿宣更是疑惑不解:「為什麽‘幹爹’變成‘爹爹’了呢?」


    「這個……」


    他的小腦袋瓜總是比起同齡的孩子會想很多事,偶爾連竺蘭都答不上來,不知怎麽答。


    阿宣奇異地望著,娘親的麵頰暈上了絲絲水彩般的鮮紅之色,歪了小腦袋,實在不懂。


    「他……」竺蘭不知怎麽開口,隻好道,「你不是喜歡魏公子麽,娘親和他成婚了,他自然就是阿宣的爹爹。」


    是這樣麽。阿宣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落,眼簾耷拉,紅唇微嘟起,不甚憨態可憐,竺蘭忍不住笑話他,勾他的小下巴,「不要不高興啦!以後有娘親疼你,還多了爹爹,不是更好?阿宣不是最喜歡魏公子了嗎?」


    阿宣勉為其難,「那好吧。」


    說罷,又眼壓不眨地望著竺蘭道:「娘親你可不能再騙我了!」


    「不騙阿宣。」竺蘭低頭,在兒子的小腦袋殼上吧唧親了一口。


    阿宣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竺蘭呼了口氣。


    想昨日露營在外,一夜未曾沐浴更衣,郊外濕氣濃重,天又炎熱,身上早出了一層濕熱黏汗,令裏衣貼在了肌膚上,極不爽利。王府的女婢引竺蘭到另一側淨室沐浴淨身,又為她置備了幹淨的女裳。


    王府拿得出的裳服自是不同凡俗,緞料光滑,櫻紅色曳地望仙羅裙,淡粉的薄若蟬翼的外罩緙絲軟雲紋廣袖長衫,襯著竺蘭本就窈窕得甚至稍嫌弱質的身姿,猶如花萼之間托出的粒粒明珠。為她原本如曠世幽蘭、充滿了水鄉女人情調的神韻之中揉入了幾絲富麗之豔色,別是一般盈潤水媚。


    竺蘭不慣如此穿著,但入鄉隨俗,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便暫時如此了。


    但沒想到,才出淨室,長發還未瀝幹,便遇上了一人。


    廂房這邊一向是給客人暫住下榻的,竺蘭沒想到會遇上別的什麽人。一見來人是個年輕女子,妝容清淡素雅,瞧著是溫溫柔柔的,亦有幾分容色,竺蘭立時便以為,這是玄陵王的妹妹,永福郡主。


    當初永福郡主險險便與魏赦成就了好事,竺蘭偶爾念及還有不快,但對永福郡主沒半分的憎惡不喜,到底隻是陌生之人而已,於是以禮相待,福了福身子。


    那女人卻凹了眉,看了她片刻,驀然擠出了一絲溫和笑容:「你是誰?」


    周遭無人,隻剩他們倆於花園石徑之上狹路相逢。


    竺蘭回了自己的名,又稱自己是與魏赦一道,隻是來王府暫為客人。


    那女子聽了,和婉地笑了下,沒說什麽,轉身便走了。


    沒過多久,隋白與魏赦散了,魏赦先提步離去,隋白握在圈椅之上,抬臂揉了揉發脹的額頭,隻見雪裳素衣的女子如煙似霧般地飄了進來,隋白看向她,不動聲色。女子微微垂目,曼步到了他的跟前,細聲道:「王爺家中來了客人,清漪再留下去恐是累贅,因此清漪想不如……」


    隋白歎了聲,打斷了她的話:「你病未痊愈,也無去處,便先留在這兒吧。」


    女子局促的垂眸,猶猶豫豫半晌,嘴角溫溫柔柔地牽起了一朵微笑:「郡王你餓了麽?我親自到小廚房為你燉了碗雪雁粥,我這就端來給郡王嚐嚐。」


    隋白道了聲「不必」,撐臂從圈椅之中起身走了出去,柳清漪微愣,正要跟隨,隋白留下一句,「莫再跟來。」人便消失在了屋門外。


    柳清漪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抬起的腳尖又慢慢收了回來,眼底的溫柔之色漸漸剝落。


    袖間,如玉般潔白的手慢慢地收緊。


    隋白的寢屋裏,正中央懸著一幅美人圖。


    圖已經陳舊了,多了幾分沉寂,這麽多年,那畫上的美人依舊手撫玉簫,明眸善睞,宛若淩波仙女。那時,一曲洞簫吹徹長夜,月色披覆她身上都唯恐汙其顏色,但那雙外表瞧著清冷幽怨,仿佛不諳世事的美眸裏總是迸出意想不到的神采,狡黠而濃豔,令人一見便無法移眼。隋白闔上了身後的門,默默地注視著那幅畫許久,身體猶如礁石般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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